第20案 观音寺满门惨死 好乩友参破玄机(第4/6页)

我问她具体哪天下的蛊,她想了半天,说不清日子。小宝问她为什么躲在墙里。洪老太叹了口气,说那是生死门[13],摩梭人死去的老人都要在生死门里停放,“女儿两天没回来,我怕自己要死,就躺了进去。”

说完,她发了会儿呆,说:“人是知道自己死期的,墙上的经书我都没换,过不了这个月了。”

生死门边上贴的怪画就是她说的经书《达巴经》,是摩梭人的历书,用来算日子。

第二天中午,汪亮托人打听到了关洪蓝的监狱,我装作记者见到了她。洪蓝确实只有15岁,看起来像十八九的姑娘,梳着长辫子,问她话就睁大眼睛,有点慌,但汉语比洪老太说得流利很多。按照洪蓝的交代,洪老太养的蛊确实被下进了臭干子里,但是自己背着母亲偷偷干的,“我怕母亲活不了,就帮她给人放了蛊。我知道自己害人了。”

我问她具体怎么下蛊,她说,洪老太养的蛊虫,隔段时间就会做成干粉蛊毒备用,她在几个臭干子里放了毒粉。

“具体是哪天?”

洪蓝想了一会儿,说:“5月4号,我记得那天很多学生,生意好。”

达巴教是摩梭人的原始宗教,它没有系统的教义和经书,也无宗教组织和寺庙,只有几十部(回)口诵经,另有一种占卜经(俗称算日子书),是用32个不同形体的原始图画文字书写的

5月4号早上,巡警已经发现了文家四口的尸体——死人当然吃不到臭干子,一件案子变成了两件。

我没再多问,给了看守一个大洋,让他好好待小姑娘。

回到西四,小宝和汪亮已经从洪蓝家找到了毒虫做的干粉末。按照洪老太说的地点,还在院子树底下挖出了几十具动物的尸体,多是鸽子、麻雀,还有四五只野狗。

小宝捉了一只坛子里的蛊虫,是大斑蝥。

“这东西医书有记载,可以入药,但也有剧毒,能吃死人。”

汪亮不确定,把粉末和活虫带到了道济医院化验室,研究了俩小时。他说,按照西医方法分析,斑蝥有毒,是因为身体关节分泌一种毒素,一只毒素旺的活虫子吃了可能会死,但如果只是吃了点虫子做的干粉,应该死不了。

傍晚,我们又去了火神庙,在洪蓝平时摆摊的地方打听了一圈,没听说有人吃臭干子出了问题,没有吃死人的事儿。只有一个卖旧书的说,自己4号中午贪嘴,吃了半斤臭干子,晚上闹肚子,上吐下泻,大夫开了几剂寒凉祛火的草药,喝一天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我约了汪亮去警署,要赶在悟善社神判大会之前,把洪蓝弄出来。他却迟到了一个钟头,慌里慌张跑来,说:“完蛋了!金木,又他妈死人了。”

文家剩下那小孩,连同那个帮殓葬尸体的亲戚,昨天都死了。汪亮一脸惨白,“最吓人的是,上回在文家验尸的那个法医也死了。三个人的症状跟文家四口一样。”

小宝问尸体在哪儿,马上要去看看。我拉住小宝,说先别忙,然后对汪亮说,赶紧拦住巡警,千万别乱碰尸体。我想起一件可怕的事儿:十年前的东北大瘟疫。

民国前一年(1911年),我刚回国做记者,去哈尔滨调查,遇上“肺鼠疫”爆发,半年里死了6万多人。去年年底,哈尔滨再次爆发鼠疫,虽然疫情控制得好,但也死了不少人。

汪亮和小宝都吓呆了,说不会那么可怕吧?要是鼠疫咱们可能也会死。

“我也不知道,但心里不踏实。”

汪亮通知了警察厅卫生处,从道济医院找了两名内科医生,带上几件防护服、“伍氏口罩”[14]和防护眼镜,要去给那个法医做尸检。我说:“别检验了,先带到医院隔离再检,千万不要碰尸体。”我和小宝去了中央防疫处,说明情况。防疫处的人不信,我说:“这事儿很严重,要是明天上了新闻,你们就有责任。”

听我这么说,那人才给处长打了个电话。处长倒是警惕,问过情况,马上安排了七个防疫医生,跟我们去了顺义。到了顺义,防疫医生用厚纱布包紧小孩和文家亲戚的尸体,缠紧了绳子,又给各个角落消毒,给巡警发了防护服,让他们封锁了房子。我和小宝找了一个大木箱,装了尸体,找马车送到了同仁医院。

1910年11月9日,鼠疫由中东铁路经满洲里传入哈尔滨,随后一场大瘟疫席卷整个东北,持续了6个多月,席卷半个中国,造成了6万多人死亡。在那次鼠疫爆发后,中国才真正有了现代防疫和专门的传染病防治医务人员。1920年,东三省第二次爆发鼠疫,一直持续到1921年年中。图为1910年哈尔滨鼠疫时的照片

下午,检疫结果出来,确认死因是腺鼠疫。

我问医生具体怎么回事,医生没解释,把我和小宝送进了隔离间,脱光衣服从里到外彻底消了一遍毒。小宝说,我看那检疫结果,估计是“疙瘩瘟”[15]。

折腾到傍晚,汪亮那边也把尸体送到了医院处理,已经下葬的文家四口,都挖出来火葬了。防疫处配置了血清、疫苗,给所有疑似接触者打了疫苗。

回西四前,防疫处的医生给我、小宝和汪亮一人打了一针。医生走后,我们三人呆坐了半个钟头。汪亮心里不平静,又打了很多电话,打听鼠疫的事儿。他从交通厅的朋友那里打听到,各大车站已经开始查东北来的人了。

小宝说:“鼠疫的事儿咱们已经帮不上了,明天悟善社神判,洪蓝怎么办?”

1919年3月,北洋政府成立了中央防疫处,地址设在北京天坛神乐署旧址内,是第一个国家级防疫机构。“二战”时期,中央防疫处生产出中国第一支青霉素,还有大批质量达到国际标准的疫苗和血清,供给盟军和印度部队使用。图为20世纪40年代《自然》杂志介绍中央防疫处时刊登的照片

我没答话,打了个电话给路道谦,问他神判要怎么弄。磨了半天,我答应他会陪他去放生,路道谦才说了神判的方法:“上次乩童蹚火记得吧?明天神判也差不多,像乩童一样蹚了火没事,就无罪。”

挂了电话,我又打给了许赞堃,问他有什么办法。他给我讲了个故事:民国五年,他在漳州教书时,有个疯子爬上了学校的八卦楼,大骂学生老师都是他儿子。校工要上去捉他,他纵身从楼上跳下来,楼高五六米,他一点没事,爬起来唱着歌就走了。

“那疯子心里只想着跳下去,一点没想过跳下去会死会伤。巫术,有时候不过是加强这种信念。这事儿要是躲不过,就大胆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