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4页)

回答“不知道”,已经成为宁远此时的一个惯性,不受理性支配,随口就说出来了。

如果真的不知道就好了!

宁远话一出口,心里难过。原来美丽光滑的家,其实是一个驴粪球,包得严严实实的时候,闪着乌黑的亮光,破了一看,里边都是臭屎。

那天傍晚,宁远本来是回家取那幅没完成的画的。他向客人解释,那幅荷花很不成功,不好意思往外拿。

客人不听那一套,非说宁远骗他,也许他根本就没画。

为了证实自己没说谎,他跑回家去拿。

宁远拿了画刚要走,和刚下班回家的爸爸撞上了。

宁全福看也不看儿子一眼,气哼哼径直进了自己的书房。

宁远看着爸爸大摇大摆的背影,心口堵得慌,也跟着进了书房,“爸,你应该去自首!”

宁全福把手里的包往桌子上一摔:“你还有完没完?夜里闹还不够?一会儿也不让我消停!”

“我查了《刑法》,奸淫14岁女孩儿的,按强奸罪论处,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你混蛋!”宁全福抄起包,向宁远扔过去。

宁远躲过飞过来的包:“就算我是混蛋,你还不如我!你毁了咱们这个家,你还间接毁了别人的家,康铁柱,还有乔纳纳。”

“你给我住嘴!”

“我就是要说!康铁柱为什么想杀妹妹?还不是因为你干的那些恶事儿?康铁柱把乔纳纳当做妹妹杀了。康铁柱没杀了妹妹,你却用更残酷的方式杀了妹妹!”

“你妹妹不是咱们家的人!”

“那你就更坏!妹妹刚14岁,你把她毁了!你不去自首,我就去报案!”

“宁远,我再一次提醒你,你要注意听题!”刘保国说。

“你的注意力要集中点儿。”莫小苹耐心说。

宁远点了一下头,表示歉意。

莫小苹说:“你听好了,我继续提问,开枪前,凶手知道枪里有子弹吗?”

“不知道。”

监视屏告诉莫小苹,宁远的回答是实话,因为,三条曲线都很安详。莫小苹心里高兴,宁全福可能是宁远杀死的,但是,他不知道枪里有子弹。不知道枪里有子弹,就是误杀。误杀和故意杀人,有着本质区别。

莫小苹侧头看齐大庸和刘保国。

齐大庸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宁远眯起了眼睛,他的注意力没办法集中在测谎上。自己不知道枪里有子弹,爸爸也不知道枪里有子弹,否则,爸爸是不会拿出枪来当棍子用的……

宁全福被宁远的话气得咆哮:“你没良心!我白养你了!你敢去报案,我打死你!”

宁全福说着,转身拉开柜门,拿出那把小口径步枪,抡起枪就打宁远。

躲闪中,宁远夺下了宁全福手里的枪。

宁全福四下里找不到能和儿子抗衡的物件,就气急败坏跑到卫生间,刚抄起拖布,宁远端枪追了过来,举枪对准了爸爸:“放下拖布!要不,我开枪了!”

“枪里没子弹!你吓唬谁呀?”宁全福举起拖布。

“如果枪里有子弹,我真想打死你!”宁远把枪口对准了爸爸的左眼,“乱伦的人都是瞎眼人,真应该让你的眼睛瞎掉!”

“你个小兔崽子!”宁全福扔下拖布,双手攥住枪管。

宁远扣动了扳机。

“砰!”

宁远呆住了。

宁全福左眼血糊糊的,剩下的那只右眼瞪着他,身体一软,坐在浴缸外,头垂在浴缸沿上。

宁远吓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他手一软,枪掉进浴缸。

脑子一片空白后,宁远想起来,那天自己明明把子弹退了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是谁又给装上了?

“爸爸!对不起,我以为……”宁远摇晃着爸爸。

宁全福的脸没了生气,血流进了浴缸。

宁远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看着爸爸惨不忍睹的样子,跑到了客厅,扯起一条沙发巾,跑回去盖在爸爸身上,跑出了家门。

他失魂落魄地往派出所走,“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枪里有子弹,我不想杀人,完全是意外……”

宁远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并没有去派出所自首,而是站在自己画室的门口。

客户还在等宁远。见他两手空空回来了,气愤地说:“我说你根本就没画,你还狡辩,非说你画了,在哪儿呢?蒙人!”

“我没蒙人!我现在就给你画!”宁远直愣愣走到画案前,拿起笔,不假思索,臂膀和手腕就灵活地摆动起来。

此刻的宁远,创作灵魂好似一片纤尘不染的蔚蓝天空,一只洁白的羽毛自由自在地飘飞起舞,那是画画的人追求的最高境界。

客户凑在一旁观看。

宁远的笔下先是出现两个花苞,粉紫透红,初绽绯红,淡淡吐香,恰似出水芙蓉在高歌生命的春天。

接着,数片姿态各异的荷叶跃然纸上,生机勃发,浩然正气。

然后,纸上出现了吹拂的微风,那春风带着水分的清新,能宁息人的火气,洗涤人的烦躁。

“好啊!好一幅艳阳朗照!”客户不由得拍起手来“早知道,你就不用回家去拿了,现画不就行了?”

“艳阳朗照,”宁远喃喃道,“艳阳朗照。”刚才,他满头满脸还是地狱的灰尘,而此时,他心中那一池荷花又重生了,满湖的荷花姿态各异,生机勃发,近处有几朵翠盖掩映的盛开红荷。满纸烟云,沉着痛快。

3

齐大庸示意莫小苹再重复一次。

莫小苹说:“宁远,我再问一次,凶手开枪前,知道枪里有子弹吗?”

“不知道。”

宁远的回答是实话,因为三条曲线都温顺地趴在那里。

“凶手开枪前,想到过枪里可能有子弹吗?”

“不知道。”

“凶手开枪前,想到过死者可能会被打死吗?”

“不知道。”

宁远的“不知道”刚出口,爸爸濒临死亡的面孔就出现了,他的肠胃里翻江倒海,他拼命忍着,不让肠胃里的东西吐出来。

“宁远,你怎么样?要不,休息一会儿?”莫小苹忍不住问。

莫小苹说话的时候,尽量保持克制,但宁远还是从中听出来一丝残留的感情,他的鼻子一酸。莫小苹的冷峻,对他来说无异于酷刑,他拼命关住回忆的闸门,以减轻精神折磨,捍卫心底的那道人性防线。可是,莫小苹却逼着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那可怕的梦境中去,他想不去都不行,因为他的意识,他的灵魂,就像是一只木偶,被莫小苹操纵着,只要她摆弄手里的线,他的灵魂就被扯得生疼。

宁远止住了呕吐,却止不住思绪。那天,自己把子弹退了出来,是谁又给装了进去呢?不像是爸爸,他把枪当做一根棍子,抡起来就打向自己。也不可能是妹妹,她还小,没那个心机,只能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