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田边佳之的老家面对着一条平缓的坡道。坡那边是高速公路的围墙。车辆行驶的声音现在仍不绝于耳。

根据刑警关根的资料,田边佳之原本是核电站工人,一年半以前死于白血病。据说其家人已就此向法院提起了诉讼。

古旧的木质二层楼正房一旁是养猪场。白铁皮屋顶下面有一个混凝土池子,十米见方。围墙很高,看不到猪的影子,但一靠近就有一股刺鼻的臭味袭来。年轻的关根皱起眉,捏住鼻子。

室伏敲敲大门,连喊了两次,很久都没有回应。大概这儿的人也都避难去了吧,他想。算上这儿,已经走访五家了,其中有两家没有人。虽说出门的主人有可能是嫌犯,但现在这个时候也无可奈何。他只能往信箱里放张纸条然后离开。

看来这家也只能如法炮制了,想到这里,室伏后退两三步,打量起房子周围。这时,院子里传来有人走近的动静。一名身穿藏青色汗衫、头戴草帽的女子微微弓着腰走出来。室伏猜测其年龄在五十五岁至六十岁之间。

“什么事?”她问道,眼中露出警惕。

“这里是田边家吧?”室伏说道。

“是倒是。”

“您就是田边泰子?”

“哎。”

“太好了。”室伏走近泰子,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们是警察。”

她并未接过名片,而是凝视着两名刑警,身体分明很僵硬。“是为那个事件吗?”

“是的,是为了那个事件。”室伏微微一笑,想表示自己来这里并无深意。

可是田边泰子的反应却不像他预期的。她表情愈发僵硬,生硬地摇摇头。“我们家跟那个事件毫无关系。虽然不清楚你们这次来出于什么目的,但我没什么好说的。”她把手巾紧紧攥在胸前,手微微颤抖。

室伏收起笑容,在脸前摆摆手。“不不,不是说跟你们家有关系。我们只是来走访一下。怎么说呢?就是到反核电或者说从事类似活动的人家里走访一下而已。”

“反核电?我们家可做不了这么难的事情。”

“哎,哎。这一点我们也很清楚,只是,毕竟跟核电也不是没有关系吧?为了儿子,您也一直参加签名运动,对吧?”

“那也是为了让厂方承认工伤。”

“算了,先不谈这个了。我们也不浪费您的时间,站着说就行。您就稍微跟我们说几句吧。毕竟我们现在也没有时间细谈。我想您也知道,离直升机掉到新阳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设法抓到嫌犯。”泰子的脸上现出迷惘的神色,大概是觉得如果再不配合一下就说不过去吧。她小声说道:“反正大家都说在嫌犯被抓获之前,直升机肯定会掉下来的。”

“也许是吧,但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我们还是想尽最大的努力。因为这是我们的义务。”室伏声音里洋溢着热情。

泰子低头沉思起来。

这时,一旁传来一个声音。“不就是谈谈吗,那就告诉他们吧。省得以后留下遗憾。”

室伏抬头一看,只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的黝黑男人从养猪场一旁走过来,似乎一直在听他们的对话。

“您是……”

“佳之的哥哥,我叫一雄。既然发生了那个事件,我就一直隐约觉得警察会来。请进吧。”

“打扰了。”室伏欠身致意。

两名刑警被领进一间能看见院子的客厅。明明是和室,里面却放着藤制的成套待客家具。泰子端来麦茶,放到玻璃茶几上。

“谢谢。”说着,室伏立刻就伸出手来,一口就喝掉了大半。尽管走访途中已经喝了三罐乌龙茶,可嗓子眼还是干得冒烟。关根看来也差不多,一口气几乎喝干。

“如果开空调倒是会凉快一些。”挨着一雄在室伏他们对面坐下来的泰子抬头望着墙上的空调说道。

室伏想起来这儿的途中与一辆呼吁节电的宣传车擦肩而过。宣传内容是今天一天内请尽量控制不必要的用电。

“没办法啊。不过,偶尔体验一下没有空调的生活倒也不错。”室伏摇着自带的扇子说道。

“一点没错。日本人太奢侈了。夏天本来就是热的,如果这么想,就更能节电了。”一雄热情地说道,又小声加了一句,“当然,我们也并不是在偏袒嫌犯。”

“不,您说得没错。”

尽管宣传车走街串巷地宣传,可室伏看到有若干户人家的空调室外机仍在运转。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件,肯定是觉得就算自己使用一点也无关紧要。那些人家无一例外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到底住着什么人。

室伏若无其事地环顾室内。房间的一角有一个小收纳箱,上面的相框映入眼帘。虽然离得较远看不太清楚,但大致可以看出照片上是个青年。肯定是泰子的儿子,室伏想。

“呃,您丈夫呢?”关根用手绢擦拭完脖子,向泰子问道。

“去年故去了。”

“啊,是这样啊。请恕我冒昧……”

“病故的?”室伏问道。

“算是吧……是脑溢血。”泰子流露出略显犹豫的表情,抬起脸继续说道,“医生说,也许是因为过度劳累和紧张……”

“啊,是这样啊。”室伏张着嘴点点头。她说的似乎是法院所判的疲劳过度一事。

“佳之的事情不了了之,我想老爷子肯定也很遗憾。当然,尽管是在昏迷中咽气的……”一雄伸手拿起盛着麦茶的杯子。

“所以,呃,”室伏缓缓地掏出笔记本,向一雄问了起来,“还是说说佳之先生的事吧。听说您搞了个签名运动?”“是的。是前年的十一月。佳之被诊断为骨髓性白血病后,我们就立刻向工作单位提出了工伤保险赔偿,可对方总找理由回避。后来佳之死了。公司只出了可怜的一点小钱。这怎么能行,于是我们去年六月向劳动基准监督署提出工伤鉴定申请,可丝毫不见进展。我们一气之下就开始了运动。”

“参加运动的都有哪些人?”

“最初只有我父母、我和内人,共四个人。后来又得到了亲戚朋友的支持,在此过程中,我们跟从事着同样运动的人们结识,又得到了帝都大学吉仓老师的支援。”

帝都大学理学部的副教授吉仓从事放射性辐射研究,在反核电运动界是无人不晓。现在,警视厅的刑警应该也正对他进行走访调查。

“另外还得到了哪些人的支持呢?”

“自治劳联的冈林委员长等。冈林先生不仅指导我们的签名运动,还成立了县民会,向劳动基准局、科学技术厅和劳动省等提出了早期鉴定的请愿书。”

关根在室伏旁边做着笔记。冈林的名字,室伏等人今天已经数次耳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