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3(第2/3页)

“但他不会觉得不对劲吗?比如看到美晴的时候。”

“我想不会。”

“为什么?”

“因为那孩子……美晴在我丈夫面前特别乖巧,跟她讲的话都会听,也不调皮捣蛋,口齿还伶俐得很。我丈夫常说,同事的女儿也有几个和美晴一样大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有美晴这样的女儿真是太幸运了。他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就因为不知道那孩子的本性,才会说出这种话。”

沙也加嫌恶地撇了撇嘴,我看在眼里,心想她说她有时候很讨厌女儿,这话恐怕是真的。

“你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吗?”

“没有。不过我自己也很努力,看了很多育儿书。”

“我想也是。”

施虐的母亲都有一种倾向,就是盲目地依赖育儿书。书上写的本来只是一个目标,她们却以为必须严格照做才对。但实际上不可能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孩子不断给她们提出各种意想不到的难题。次数多了,母亲心里就会产生攻击的冲动,一旦控制不住,施虐行为便开始了。

“美晴是什么时候寄放到你婆家去的?”

“大概十天前吧。”

“那之前一直是你和美晴两个人生活?”

“是的。”

“你们单独相处时情况如何?”

“简直是地狱。”她说,“我家附近有一户专门替人照看孩子的人家,我还认真考虑过把美晴一直寄放在那里,自己躲到别的地方去这种荒唐念头。每天跟那孩子生活在一起,脑子好像也渐渐不正常了。我自己都害怕哪天闯出什么滔天大祸来。”

“所以你就把美晴送到婆家去了?”

“不是。”她摇摇头,“是被带走的。”

“怎么回事?”

“我经常把美晴托给刚才说的那户人家照看,是他们联系了我婆家。听说电话号码是找我丈夫要的。”“他们为什么要给你婆家打电话?”

“因为看到了美晴的瘀青。”

“瘀青?”我随即恍然,“是你打的?”

沙也加取出手帕擦着眼角,又吸了吸鼻子。

“他们说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了,虽然美晴什么都没说,但总觉得情况不对,就给我婆家打了电话。”

“你婆婆接走美晴时,是怎么说的?”

“她说我可能罹患了育儿神经官能症,暂时帮我照看一段时间。虽然说得很委婉,但她的表情却仿佛在说我不配做母亲。”

“于是你就托付给她了?”

“我也没法子啊,我确实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我想不出合适的回答,只能望着挡风玻璃。

“婆婆说美晴在那里过得很好,我想这恐怕不是讽刺,而是事实。本以为孩子离了母亲不行,其实只是我的错觉而已。而我自己也有种解脱的感觉,终于不用再照看那孩子了。刚才打电话过去,也不是因为我真的惦念她,而是担心一天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的话,公公婆婆难保不会唠叨。”

“要是照这样分析,谁都有自私的一面啊。”

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沙也加,她默不作声。

“我那篇文章对你有帮助吗?”

“很有参考价值。”她说,“尤其是你在里面提到,这种行为往往与父母自己的童年经历密切相关。”

“噢……”

这一点我当初采访时也很震惊。

在虐待孩子的母亲当中,百分之四十五的人自己也有过被虐待的经历。即使没有遭到虐待,童年时也都经历过父亲不知去向、母亲重病不在家等各种形式的精神寂寞。换句话说,她们没有得到过爱。

因为从未从父母那里得到过爱,也就不知道怎样去爱孩子——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采访的女咨询师如此表示。

“读过那篇文章后,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过去,也就是那段空白的儿时记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可是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就找你帮忙。我觉得你一定会理解我,相信我,最重要的是,你很了解我。”

“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就好了。不过你也有苦衷吧。”

“对不起。你一句都没问就陪我到了这里,我真的很感激。”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有什么烦恼。”我看了一眼她的左腕,她正用右手抚摩着那里的伤痕。

“这是美晴被带走后,我一时情绪冲动划的。”

“这样可不好啊。”

“其实这种程度的伤口根本死不了,只是把表面的皮肤划开了而已。我还吃了安眠药,醒来发现血已经止住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好凄惨啊。”

“总之以后别再动这种念头了。”我一边说,一边寻思沙也加为什么会有安眠药。

“嗯,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说好了哦。”我发动了汽车,“我把车开出去吧?”

“好啊。”她回答。正要开出停车场时,她突然喊道:“等一下!”我踩下了刹车。

沉吟了片刻,她说:“能不能开回去?”

“开回去?回到那栋房子?”

“没错。”她点点头,眼神很认真。

“为什么?”

沙也加垂下视线,放在腿上的双手来回揉搓着。

“我不想就这么回去。既然我精神缺陷的根源就在那栋房子里,我希望一口气查个水落石出。如果回到东京后再慢慢回想,无论如何都解决不了问题。只有待在那栋房子里,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它,我才能恢复记忆。”

我逐渐理解了她的想法。

“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今天已经很晚了。”

“我不是要你一直陪着我,只要把我送到那里就行了,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她一口气说完,又幽幽地补上一句,“你就回去吧。”

我两手搭在方向盘上沉思着。既然她说得如此坚决,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是随便劝两句就能改变的。

“你要在那里一个人待到天亮?”

“一个晚上没什么的。”

“那吃饭怎么办?”

“这点小事总能搞定的,不吃也没关系。”

“这样对身体不好,我找找有没有便利店吧。”说完我松开了刹车。

上了国道后,我们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三明治、饮料和手电筒,再次向那栋房子开去。雨势似乎小了些,但远处的天空依然雷声隆隆。

借助手电筒的光亮进入房子后,我首先点上在地下室找到的蜡烛,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不知从哪里透进来的风吹得火焰微微摇曳,映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晃动。

“一个人不害怕吗?”我问。

“不能说一点不怕,但精神保持适当的紧张也好。”她坐到沙发上说,口气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认真,“那本日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