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谋杀(第3/7页)

呼延云端详着这个房间,看样子,这是于文洋的卧室,也是他的书房。果然和自己当初推理的一样,一体化写字台和卧床像张巨大的折尺,靠着远离窗口的西北墙放置。那个书柜面朝东边、背靠西墙,挨着窗口,已经被烧得分辨不出原状,从上到下萎缩变形,塌掉的柜板压着厚厚一层纸灰,被水一浇,跟洒了一摊黑芝麻糊似的,湿漉漉、黑腻腻的,此外还散落着几个估计是奖杯之类的有机玻璃,以及形状各异的摆件,此刻都跟烤煳了的玉米和香菇相似——从房间的损毁状况可以判断,最初的火舌就是从书柜这里燃烧并迅速蔓延开来的。

那么,于文洋说的“啪啦”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呼延云一边琢磨,一边慢慢走近窗口,脚下突然传来“咔嚓”一响,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落地大窗在救火时被从外面敲碎了,玻璃碴在窗户下面散碎得犹如暴雨时的水泊。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下面,曲臂云梯正在缓缓收起。

正对面的树上还趴着一个姚代鹏。

“找到凸透镜没?”呼延云喊了一嗓子。他并没有调侃或嘲讽的意思,而是急于找到任何一个哪怕是有万分之一可能的燃火方式。

正是七月底八月初最热的时节,白花花的阳光透过枝叶的密隙,洒在姚代鹏的背上,像披了鱼鳞似的,他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活像一条上钩的鲫鱼:“除了几根断了的风筝线,啥也没有!”

得!

呼延云转过身,在这烧炭翁宿舍般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这样看来,除了刑技找到更加确切的起火点和点火方式之外,暂时是毫无进展的可能了。

他看了看半蹲在地上发呆的于文洋,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别一副孬种的样子!留学材料烧毁了,再去申报一遍不就得了。”

“别的还好办,那个参加公益活动的鉴定书,瑞士方面审核了好久才通过的啊!”于文洋依然带着哭腔,“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我重新申报,走快速通道重新审核,也需要时间,好几个审核手续必须本人亲自到大使馆办理,本来我还想提前出国,这下泡汤了……还不知道这期间会出什么别的事,我的天啊,那个姓段的王八蛋,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啊?”

为什么不肯放过你,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么?

呼延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于文洋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弓着腰,抻长了两条胳膊,扒着垮塌的一段书柜柜板,好像一只晨起的猫,乍起的头发和哆嗦的身体,忽然生发出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气息——

这种气息有如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突然闪过一道利刃的寒光,令人毛骨悚然,看得呼延云不由一颤。

但是当于文洋转过身的时候,他那张惨白的脸上依旧布满了紧张、拘谨、憔悴和令人可怜的不堪重负,仿佛是一只绷得太久马上就要断掉的弓弦。他就那么站在屋子里,发散的目光环顾着四周,神情好像被遗弃在井底的矿工望着黑黢黢的矿洞,那样绝望,那样忧伤,终于,他把一双眼睛转向了呼延云,双眸却空空荡荡毫无神采,他的嘴唇张了两张,正想说些什么,裤兜里突然响起了一阵音乐声,他拿出手机,木然地接听了,之后扒着窗棂向外面的街道看了看,眼中重新焕发了一点点神采,迅即冲出了房门,向楼下跑去。

呼延云好奇地往窗外望了一眼,只见一个蛮漂亮的女子正在楼下徘徊,紧皱的眉头显示出她焦虑的心情,不久,于文洋跑到她的身边,和她紧紧拥抱,然后两人低声私语着,可以想象那女子是表示担心,而于文洋在不停地宽慰她。直到这时,呼延云才想起,这个女子他见过,就是前不久差点和于文洋一起被溜车挤死的欣欣。

这时,他兜里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起来,由于一向不喜欢被刺耳的铃声打扰——他的手机永远是静音或震动状态。接听之后,是夏祝辉在说话:“呼延,我找到段新迎了,他和一个叫刘新宇的在一起,说是你的同学和好友。我打电话问过区人才招聘市场了,没错,段新迎上午基本上都在那里找工作,然后来这附近的饭馆吃饭,绝对没有时间去于家。巩柱上午去一家民办幼儿园应聘当保安,也没有作案时间。”

“段新迎知道于文洋家着火的事情了么?”呼延云问。

“知道了,我当面告诉他的,刘新宇一直跟他保密来着。”

“嗯,老刘做得对,段新迎知道之后是什么反应?”

“很沮丧,很失望,不停地念叨着‘怎么没烧死那个王八蛋’等等。”

接下来这个问题,呼延云问得很慢很慢:“老夏,你觉得,段新迎的沮丧和失望,是单纯因为可惜没有烧死于文洋呢?还是因为自己的谋杀计划被挫败了?”

听筒里一片寂静,很久才传来夏祝辉的嚅嗫:“我没感觉出……”

呼延云苦笑了一下,这个问题确实有点太难为他了。

夏祝辉说:“呼延,你让我问的那个梯子的事儿,我去物业问过了,他们说,梯子一直放在地下自行车库,只在维修管道的时候,工人会用,其他什么人用过,他们不知道,也没有登记过。”

“那么,能不能跟他们调一下自行车库的监控视频,我们自己查?”

“物业说了,红都郡是高档社区,没有偷自行车的小偷,所以自行车库没有安装监控视频——估计要是安装了,段明媚的死因也就不会成谜了。”

呼延云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夏祝辉的这一个‘不过’,让呼延云的精神像被线提了一下,猛地振奋了起来。

“不过——”夏祝辉说,“有个物业的老工作人员回忆,三年前那场事故后不久,于文洋曾经找过他,问了一个和你一样的问题。”

呼延云有点没听明白:“什么问题?”

“于文洋问物业那个人,出事后,有没有人用过那个梯子。”

好像“砰”地打着了炉火,刹那间,呼延云看到了被火光照亮的暗处,但也许是火势太大太猛,满脑子的脑浆又仿佛迅即在火上煮开了似的,沸腾成一锅混混沌沌的杂粮粥。

“老实说,呼延,我怎么觉得这个案子越来越乱啊?往哪儿走都是岔路口,都恨不得有108个方向,真的走下去又都是死胡同。”夏祝辉抱怨道。

“不,不是这样的。”呼延云低沉地说,“也许107个方向都是死胡同,但一定会有一个走得通……”

放下电话,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把混乱的思绪梳理了半天,却依然感到无比迷惘和困惑,他忽然想起了张昊,想起了他第一次来找自己时,对于文洋几次差点被谋杀,怀疑段新迎却又找不到任何证据的苦恼和困惑,当时自己接下这个案子时,信心满满,觉得无非是阻击段新迎这么一个笨蛋,应该不费吹灰之力,谁知事情发展到现在,跟最初的设想早已大相径庭,上次“爆炸案”等于被段新迎玩儿了一道,而这次的纵火案连一点儿眉目都摸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