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西班牙的风车磨坊

萨拉回家时,夜色已深。她的川崎摩托随着车灯的光束在丘陵顶部寂静空旷的公路上疾驰。耳边狂风呼啸,风势不时越吹越劲,把摩托车吹向一边。她下了公路,驶入漆黑一片的小树林。头顶上的树影来回摇动,夜风卷着枯叶掠过小路。

在林中行至一半时,她看到迎面有车驶来。她放慢车速,停靠到一边,给对面的车子让路。待车子靠近些时,她认出了车牌号,连忙举起戴着手套的手招呼对方。一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慢慢停在了她旁边,儿子西蒙摇下车窗。

“嗨,妈妈,今天过得还好吧?”

萨拉摘下头盔,林中呼啸的风声立刻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如同滔滔海浪一般。她的头发不断被吹到脸上。

她抬高嗓门答道:“还好,西蒙。回到家很开心。这大风是刮了一整天吗?”

“没有,大概一小时前才开始刮的。天黑前我看到它从山谷那边杀过来的。”他咧嘴一乐。“住这鬼地方可真要命。”

“没错,不过也有它的好处。露台修得怎么样了?”

“进展顺利。干了一大半了。顶多再有两天就完工了。我原以为明天就能完事,谁料刮起了这妖风。”

“风会停的。”萨拉微微一笑。“罗琳还好吧?”

“很好。说真的,她比以前还漂亮呢。我真不知道怀孕还有这效果。我看着她时,感觉她都有点光彩照人了。”

“她很幸运——你也是。照顾好她,西蒙——她肚子里的可是我第一个孙辈哟。”

西蒙大笑。“我一定全力以赴,妈妈。你找时间去我们那儿坐坐吧?我收到这露台的工钱以后,准备庆祝一下。”

“好啊,西蒙。短信通知我就行。”

还有最后一百米的距离,她一路微笑着骑回了磨坊。不管过去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事,至少她和西蒙的关系开始改善了。和罗琳恋爱,还有罗琳怀孕,似乎让他一下子长大了。他走出了暴戾愤懑的青春期,蜕变成一个友好可靠的小伙子,拥有宽阔的肩膀,能够承担自己的新责任了。

至少,萨拉是这么希望的。她希望她丈夫鲍勃能看到这一切。但话又说回来,正是在鲍勃离开她以后,儿子西蒙才开始担当起家庭大男人的角色的。

驶出树林后,她又收获了一个意外。风车磨坊灯火通明,每间房都亮着灯。但那还不是意外——在塔楼的另一侧,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起初很难辨识,但不论是什么,那都是一个特别巨大、动力十足的东西。萨拉停下车,站直身子,望向耀眼灯光后的那团漆黑。那究竟是什么?塔楼上方,一轮弯月突然从汹涌的乌云后面露出脸来。接着,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明月前一闪而过,片刻间将月亮完全遮住了。然后又是一个,接二连三,节奏疾速而稳定。萨拉恍然大悟——那是风车翼板!迈克尔一定松开了制动器。它们在疾风中转动不休,速度快得前所未见。也许,这就是塔楼灯火通明的原因了;它们一定产生了相当多的电量。可这么做安全吗?迈克尔一定研究过了。上周工程师几乎一直都待在这里。她希望迈克尔知道分寸就好。

她又观察了一会儿,便推车往自己的房子走去。她能看见迈克尔正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呢。他看上去根本不在意外面的狂风。她想象着他在紧张狂暴的环境中辛勤劳作的样子,这天气倒是和他下厨时的特点蛮相配的。进屋时她看了下手表,六点半,正好可以沐浴更衣,然后过去和他共进晚餐,不会因为迟到而无端惹怒他。

待她收拾妥当往磨坊走去时,风儿吹动着她腿边的裙摆,但已不似刚才那般猛烈了。她的目光掠过山谷,越过云团,望向西边繁星点点的远天。日间下过一阵雨,她小心翼翼地走过西蒙正在修建的露台,以免被砖块绊倒,或是一不小心踩到一摊湿灰泥。在她看来,西蒙干得很不错,她很欣慰。在温暖的厨房里,她问起了迈克尔这事。

“没错,干得还行。我敢说,你儿子肯定四处接活。他只要抽空来打个照面就行。”

“嗯,除了这个,他还有其他工作。我想他是见缝插针地接活儿吧。”

“不都这样吗?”迈克尔正在一旁忙着剁香草。他瞄了她一眼,改变了不以为然的语气。“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干得不错,真的。虽然不怎么和我说话,可话又说回来,我又不是花钱请他来和我聊天的。雪莉酒?葡萄酒?果汁?你想喝什么?”

“餐前还是喝果汁吧。”萨拉希望尽量保持头脑冷静。对于今晚过来这里是否是明智之举,她还半信半疑。不过,她真正需要的是消除心头的疑惑。如果真像特里·贝特森所言,迈克尔有可疑之处,那自然是越早知道真相越好。然后,如有必要,她可以决定离开——另找一个容身之处,彻底与他一刀两断。但若如她所愿,特里判断失误,这个男人确实是个好人,那么认识他便是她这么久以来——从她和鲍勃之间出现严重隔阂开始——最美的际遇了。她现在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就是看到刚刚起航的友谊之舟突然倾覆。

可是,不解开自己的疑惑,叫她如何做决定呢?如果她告诉迈克尔她和特里谈过了,或是她在他的书房里看到那套新闻剪报了,他如何反应?她敢肯定,他一定会火冒三丈,觉得自己被人背叛了,很受伤、很生气。即便他对她的问题能给出完全合理的解释,他还是会觉得她在偷偷监控自己,像讨论罪犯似的和警察谈论他。她很确定,没人会对这种事做出友好的反应——更不用说迈克尔这种人了,尽管他优点很多,但在他们相识的短暂时光里,他已经三番五次出现脾气失控的可怕表现了。

但如果她不解开自己的困惑,又怎能找到问题的答案呢?自从迈克尔从斯卡伯勒给她打了那通电话之后,萨拉一整个下午都在苦苦思考。她向来没什么绵里藏针的心计,反是更习惯法庭上的盘问方式,在大庭广众之下,基于证据,精确、详细的发问。

她琢磨着,这一次,她得试着换个方式了。若有可能,还是不要问得太明显了,旁敲侧击地问出答案就好。她完全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她问起风车翼板的事,他笑了。“嗯,很壮观,是不是?我想适度地借助强风来做做测试,它们表现得不错,工程师说得果然没错。我们必须产生足够的电才能满足整个村庄的照明——一旦电力局的人采取行动,让我们正常联网,我们就会那么做。”

“就像一个巨大的螺旋桨。我很惊讶,这房子竟然没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