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崇文海眼(第3/5页)

“这个吗?”冯慎笑着将短筒拉开一截,递给香瓜。“这叫‘千里镜’,用它可以看清极远的物什,行军打仗少不了它!”

“听你这一说,俺想起来了,”香瓜道,“当年那些洋鬼子军官,也有这种玩意儿……有一个筒的,还有俩筒的……冯大哥,这千里镜很贵吧?你哪里来的啊?”

“肃王爷给的。这阵子要巡防布哨,离了它不行……”见香瓜在摆弄,冯慎急忙纠正道:“拿反了,调过头来看。”

“哦”,香瓜依言,持着千里镜四下去望。“冯大哥,真的能看很远啊!城底下那些人的眉眼,俺都瞧的一清二楚!”

冯慎笑而不语。香瓜又转在女墙边,兴冲冲地朝城内看去。看着看着,香瓜忽然揉着眼睛道:“咦?俺眼花了?”

冯慎问道:“怎么?”

香瓜道:“俺看见有个人影,可打眼一晃就没了。”

“大惊小怪,”冯慎道,“偌大个城中若见不着人影,那才叫奇呢!”

“可那里破破烂烂的,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啊……”香瓜又对着千里镜看了看,叫道,“哎!那人又出来了!”

“我瞧瞧。”冯慎要回千里镜,也放眼望去。

香瓜所言不假。那地方虽在城中,却远离市廛。浓荫垂盖,断壁坍塌,像是一处废弃的庙宇。旧院垣隅下,蹲伏着一个男子,半张身子都掩在墙后,看上去有些鬼鬼祟祟。

冯慎不动声色,唤过个城哨问道:“那是什么所在?”

城哨打个眼罩,顺指望了望。“回冯巡检,那地方我知道。听说过去是座什么寺,现在早荒了不知多少年了。”

“荒寺?”冯慎又问道,“周围可有人居?”

城哨道:“哪有人啊?有传闻说,那边不太干净……连没地儿去的叫花子,都不敢在那里‘挂窝’。我曾打那附近路过,离着老远,就觉着草稞里面,藏着好几双眼,盯得后脊梁都发寒……”

“快别说了!”香瓜埋怨道,“看把俺吓的这身鸡皮疙瘩!”

冯慎想了想,打定主意。“那人行迹可疑,得去查探一下……香瓜,你先回吧!”

香瓜道:“冯大哥,俺也要去。”

冯慎笑问道:“怎么?这会儿不怕了?”

“反正有你在,”香瓜道,“俺也好奇那人在干啥呢……”

“那行吧,”冯慎又嘱道,“不过待会儿过去,你得安分些。虽不是查案,也不可掉以轻心!”

冯慎吩咐完毕,便与香瓜下了城楼,点起几名汛弁,朝着破庙方向寻去。

夏日天长,虽入了酉时,但亦不缺光亮。众人一路赶去,不消多久,便到了地方。

这破庙当真偏僻。夹道两旁,尽是茏苁的虬柏,偃蹇欹曲,莫辨岁年。横枝苍黛间,隐约露出一角山檐,若非在高处望见,等闲难觅这般旧迹。崩颓的院落中,蒿草齐腰。蛰蛩野雀,叽喳嘤鸣。

“冯大哥”,香瓜左顾右盼,“那人走了吗?咋就寻他不见?”

“我也不知,”冯慎道,“四下找找看!”

庙中奉殿已塌,仅存一块破匾,还摇摇坠悬在欂栌上。那匾额朽如枯木,残驳不堪。所镌字迹,已无法辨认。见瞧不出什么,众人便绕过庑基,朝后面寻去。

刚来在后舍,一口古井便映入眼帘。那井栏为凿石砌就,上面压着一只蚀锈斑斑的铸铁龟。

那铁龟大如车轮,肚腹与井栏贴合处,新抹了层泥灰浆。井边地上,还扔着瓦刀、托板等物。

冯慎走上前,在栏缝间揩了一下。“这泥灰尚且湿软,是刚涂的!”

“是啊”,众汛兵也道,“看这样才抹了一半,还没完活儿呢。”

香瓜看一眼冯慎,道:“冯大哥,是之前看到的那人干的吧?他这是要干啥啊?”

“无非是在掩饰些什么”,冯慎道,“那人发觉咱们过来,便仓促停手遁去,定是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那怎么办?”香瓜道,“这周围都是树林子,肯定逮不到他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冯慎冲汛兵道,“弟兄们,趁着泥灰未固,咱把铁龟挪开,瞧瞧这井底下,究竟藏了什么!”

“好!”几个汛兵围定了井口,在掌心里吐口唾沫,便动手撼那铁龟。

铁龟分量挺足,可在数名壮丁的发劲齐推下,也慢慢移向一边。不多会儿,井口便露出一道月牙缝来。

汛兵们大喜,正要蓄力再推,却听到身后一声大叫:“动不得!”

众人吃了一惊,齐齐住了手。与此同时,岩后藜蔓中急急钻出个人来。那人衣角上溅着几星白浆,一条辫子在头顶上盘个圈。腰间微鼓,似掖着什么。

冯慎目光一抬,质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忙道:“我……我是这里的庙祝……”

“庙祝?”冯慎冷笑道,“据我所知,这庙可是荒了不少年头儿。香火都绝了,还会有庙祝?”

“这……”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之前是……自打这庙废了,我就重操旧业当瓦匠了。”

冯慎又道:“这么说,那井缝是你砌的?”

那瓦匠点了点头,“是……”

“冯大哥,”香瓜道,“他就是咱在城楼上看到的那个人吧?”

“想来是了,”冯慎又问瓦匠道,“这里人迹罕至,你为何要将井口砌死?”

“是啊!”众汛兵皆喝:“还有,刚才你躲什么?干了啥伤天害理的事?”

“几位军爷真是抬举了,”那瓦匠道,“我就是个和泥削砖的,能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方才不知是军爷过来,我寻思这里太偏,怕遇上歹人……”

香瓜嗔道:“俺还瞅着你像歹人呢!”

冯慎朝香瓜摆摆手,又转头问道:“那井为何动不得?”

“是动不得啊!”那瓦匠走到井边,说道,“这可不是寻常水井,这是口‘海眼’啊!”

“海眼?”众人大奇,追问道,“什么海眼?”

“唉……索性与诸军爷实说吧”,那瓦匠叹道,“这口井深不可测,底下一直通到老洋里啊。不光如此,这井中还锁着一条恶龙,所以上面才压了只铁龟镇着。若是移走铁龟,那恶龙便会逃出来。到时候咱这四九城,非遭殃不可啊!”

冯慎哂道:“传说岂可作准?皆云世间有龙,可又有哪个见过?”

“官爷,您还别不信!”那瓦匠道,“咱这崇文门,是不是也叫海岱门?”

冯慎点了点头,“这不假。”

瓦匠接着道:“之所以称作‘海岱’,正是因为有这口海眼在啊。这座破庙,原唤作‘镇海寺’,自前明时候就有了。你们瞧瞧这里!”

说着,瓦匠指了指铁龟壳盖。只见那龟盖上,依稀刻着一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