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崇文海眼(第4/5页)

一名汛兵出声念道:“大明天启辛酉七月敕建镇海寺自用……哎呀,还真是前明的东西!”

另一名也道:“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了。之前听说书的讲《英烈传》,好像就有段说‘锁龙井’的事。说是大军师刘伯温保着朱洪武坐了江山后,就大修北京城。没承想动土时,得罪了一条恶龙。那恶龙嫌皇城占了它老巢,便闹着要水淹京师。结果刘伯温恼了,请下三道神符,就把那恶龙打在一口井里……没准儿还真是这口井!”

“胡扯,你肯定记岔啦。朱洪武是在南京定的都,成祖时才迁到北京的!还有那擒龙的不是刘伯温,而是那国师姚广孝。姚广孝擒龙后,还将这京师改成了‘八臂哪吒城’,把那恶龙压得永世不能翻身……”

“是刘伯温!”

“不对!是姚广孝!”

“别管是谁啦,”香瓜听得正起劲,直在一旁撺掇,“倒是说说那恶龙怎么镇住的啊。”

见两个汛兵争得脸红耳赤,那瓦匠面露喜色。冯慎装作没瞧见,只是使劲咳嗽几声。几人自觉失态,也都齐齐闭了嘴。

“瓦匠,”冯慎道,“旁的先不论,我只问你一句:这口井你早不封、晚不封,为何偏在这时候封?”

“这个嘛……”瓦匠吞吐道,“听说护城河那边刚闹了水怪……我怕与这井底恶龙有关联……就……就想过来看看,顺道把井口砌死,绝了后患……”

冯慎冷笑道:“你倒是忧国忧民。”

“不敢当不敢当,”瓦匠讪笑几下,问道:“那我接着封吧?”

“不必了!”冯慎道,“那龙是怎么个模样,我倒想见识下。弟兄们,继续移!”

“别!”那瓦匠急了眼,猛地扑了过来。一个汛兵要阻拦,却被他随手一拨,倒退了好几步。

“你他娘的活腻了?”那汛兵大怒,一把攥住瓦匠衣领。

“不要动气,”冯慎拍拍汛兵肩膀,对瓦匠道,“练过功夫?”

“啊?”瓦匠一怔,“没没……没学过拳脚,光有把傻力气……官爷,那海眼不能动啊!”

“恐怕由不得你,”冯慎道,“这口井非开不可!香瓜!”

香瓜答应道:“冯大哥,俺在。”

冯慎使个眼色,“你陪着这位师傅。这里草深路杂,可别让他走丢了。”

“好嘞!”香瓜会意地笑笑,紧了紧腕间暗弩。

瓦匠突然提高了嗓门儿,“你们真要开海眼?肯定会有报应啊!”

“瞎叫唤啥?”香瓜骂道,“吓俺一大跳……”

“要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承担!”冯慎朝汛兵一挥手,“开!”

有冯慎打头,汛兵们不再有顾虑,三下两下,便将那铁龟掀在一边。

铁龟刚挪开,便听得“哗啦”一声。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龟腹之下,还连着一道大铁链子。那铁链一直垂到井下,一端沉在水中,坠坠悠悠的,也不知有多长。

有汛兵往井中探了探,有些慌神。

“这老粗的大链子……该不是真锁着龙吧?哎?我瞧着水面上……漂着一摊红啊!”

“是吗?我瞧瞧……妈呀,还真是!冯巡检,你快来看看吧!”

冯慎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分开众人,眯起眼便往下望。

落日的余晖,斜照进井中。那涟漪微荡的水面上,赫然写着五个如血大字——动海眼者死!

众汛兵瞠目结舌,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生怕惹了诅咒上身。那血字锥心刺目,叫人胆颤心惊。

饶是冯慎不信邪,这会儿也失了头绪。那水面不似绢纸,任它再浓再厚的朱漆墨料,遇水也定即刻洇散,岂会像那般笔痕凝浮、经久不沉?

冯慎心头一动,暗忖道:“物浮于水,必是有形有质。用红色纸、布裁出字样,却也能漂在水上。”

想罢,冯慎扯起拖入井中的铁链,使劲地晃摆起来。被链身一搅带,井中激起无数水花。水面上五个红字,顿时荡碎支离。有如缕缕血线,转眼便散化无迹。

“奇怪,”冯慎自语道,“非纸非布……这字是如何写在水中的?又怎么会凭空出现?”

“官爷”,那瓦匠上前道,“这下你该信了吧?海眼中的血字,正是神明警示啊。快收手吧,莫要逆天行事,会招来横祸啊!”

任凭瓦匠如何劝阻,冯慎只是不理。见那铁链直直垂在水中,他总疑心下面挂着什么,索性和几个汛兵一起,拽住了铁链往上拉。

铁链一抽,井底竟传出“呜呜”的响声,宛若真有只怪兽,潜在水下吞吐。黄泥汤子上下翻滚,泛起阵阵腥潮。

见了这般骇人阵势,汛兵们有些不太争气,颤声问道:“冯巡检……咱还接着拉吗?”

“拉!”冯慎斩钉截铁。

众汛兵无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链子上生着层绿苔,滑不溜手。汛兵们战战兢兢,仿佛手中握的不是铁链,而是一条腥腻的黑蛇。

拉出来的铁链,在井边盘成好大一堆,可另一端,依然瞧不见边。突然,链身猛的一顿,众人只觉虎口发麻。再要拉,那铁链却好似生了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扯动半分。

“坏了坏了!”瓦匠又嚷道,“快把链子降回去吧,别把那锁着的恶龙惊醒啊!”

众汛兵心里没底,都紧张地看着冯慎。

“大伙莫慌,”冯慎道,“链子拖拽不动,无非是那端连接着重物。那‘恶龙’、‘海眼’之说,未免太牵强附会!”

“怎么不是海眼?”瓦匠争辩道,“那拖出来的链子多长一截啊,寻常水井哪这么深啊?”

“这铁链紧贴井壁,或许井底是另通暗水……”冯慎忽然道,“瓦匠,这其中玄妙,你应该清楚吧?”

“我?”瓦匠一怔,手情不自禁地摸向腰间。“我怎么会知道?”

冯慎步步相逼。“你真不知?”

“当然不知,”瓦匠慌道,“官爷……现在想旁的都没用啊,之前那血字已写的分明,动海眼者死啊!这种邪乎事,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

“哈哈哈,”冯慎大笑道,“瓦匠,你这就叫作‘言多必失’啊!”

那瓦匠脸色猝然一变,“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冯慎道,“实话告诉你吧,方才我只是诈你一诈,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官爷,你该不是在怀疑我吧?”瓦匠申辩道,“我可是一直都站在这里,未近那井边半步啊!”

“毛病就出在这儿!”冯慎道:“既然你没往井里探,又怎知‘动海眼者死’?若我没记错,刚刚我们只是提及血字,可并未说写了什么!”

“好哇”,香瓜叫道,“原来是你搞的鬼!”

瓦匠避实就虚,冷冷回道:“可那血字却不是假的!我又不会分身法术,怎么在井下做手脚?再说了,凡人有在水上写字的本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