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抵牾扞格(第2/6页)

冯慎道:“只可惜令尊一片苦心,却付之东流。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必将饮恨抱憾!”

“哼哼!”查仵作冷笑道,“冯少爷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冯慎摇了摇头:“查爷您接着讲吧……”

查仵作稳了稳情绪,又道:“先父生性豪侠,眼里揉不得沙子。平日里,也尝痛恨洋人横行霸道。教案一起,先父便按捺不住,杀奔望海楼,手刃了两个洋鬼子。朝廷追查下来,官府便将先父定成死罪。我兄长去衙门理论,可那狗官不分青红皂白,又将我兄长打入大牢。最后,先父被开刀问斩,我兄长也受尽折磨,庾死狱中。家母初闻噩耗,悲愤交加,当夜便咳血不治、撒手人寰!”

听了查家所遭惨祸,冯慎恻然心酸。他唇梗舌塞,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查仵作抹了把脸,哽噎道:“家人死绝了,只剩我一人无依无靠。刁奴恶仆见我年幼好欺,勾结了外匪,将家中钱财哄抢一空。我有家难回,只得流落街头、讨乞苟活。冯少爷……直到那时,我才明白,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万幸苍天有眼,让我稀里糊涂的入了天理教。教里给我衣食吃穿、授我拳脚本事。我背负着血海深仇,自然是拼了命地奋发图强。没几年,老教主仙逝,教中兄弟便举我为新掌教。我忝掌天理后,把当年谋夺我家产的恶仆,尽数捉来,捆在柱上,统统点了天灯!”

冯慎喟然叹道:“那伙恶仆受此酷刑,可谓是咎由自取……查爷的家仇,也算是报了……”

“报仇?还早得很!”查仵作指天骂地,“我查某人最大的仇家,正是那大清狗朝廷!先父为民除害,那是义胆忠肝!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谁不交口称赞?可恨那鞑虏昏聩无能,尸位素餐。杀我英豪、割我国土,低躬屈节,奴颜婢膝,恨不得将这大好河山让与它那洋主子!冯少爷你来说,这样的无道朝廷,还留它何用?我们拥立贤主、代其运祚,又有何不可?”

冯慎道:“盱衡大势,无非是分合盛衰。广厦将倾,气运欲散,查爷何不静观其变,顺其自然?”

查仵作讥讽道:“看来……冯少爷只顾着给满人俯首帖耳,却忘了儿自个的炎黄血脉!”

“哈哈哈……好一通激昂阔论!好一番义正词严!”冯慎仰天长笑道,“查爷您可真行!将自己的狼子野心硬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哈哈哈……”

查仵作面有愠色:“查某所言,字字肺腑、句句由衷!”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冯某虽不成器,却未忘自己是名汉家儿郎!”冯慎将笑容一敛,怒叱道,“然就算要革故鼎新,冯某也决不依附你等鼠辈!查爷你开口闭口,只道你家不幸。又怎么不提被你天理教祸害的无辜冤魂?杀残拐弱,封皮造畜,哪一桩不是丧心病狂?哪一件不是罪恶滔天?为了一己私欲,你们为虎作伥。不顾黎庶生计,无视黔首安危。非但不息灾弭患,反而想兴兵犯乱。如此猪狗行径,还敢在这大言不惭!”

“住口!”查仵作恼羞成怒,一把掐住了冯慎脖子。

“要杀便杀!”冯慎毫无惧色,“冯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被冯慎气势所慑,查仵作竟一时怔了。半晌,才嘿嘿干笑几声:“冯少爷言重了……其实啊,眼下这大清国危如累卵,我们同轨八纮,也是迟早的事!”

冯慎哼道:“可笑你等独木难支,孤掌难鸣!”

“冯少爷笑我们势单力薄?”查仵作道,“确实。受官家一番剿禁,天理教众所剩无几。可冯少爷岂不闻‘积羽沉舟、群轻折轴’?况且,还有云公子鼎力相助,我们稳操胜券!”

冯慎将眉头一蹙:“云公子?”

“不错!云公子头角峥嵘、少年英豪,端的是块经纬之才!”查仵作道,“我也不瞒着冯少爷了,这次请您上山,就是云公子的意思。云公子思才若渴,愿效周公吐哺纳贤。您屡屡坏我们大事,可云公子却恢宏大度,非但不以刀兵相向,反命我们以礼相待。冯少爷,您若再推三阻四,可真就是不识抬举了!”

“惺惺作态!”冯慎鄙夷道,“我冯某岂是你们这干助纣为虐的软骨头?”

“不知好歹!”查仵作怫然不悦,刚待发作,想想却又忍下,“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孰重孰轻,冯少爷你自己先权衡下,查某人还有它事,暂不奉陪了!”

说完,查仵作便头也不回,甩手而去。

值时洞外,天已初晓。尾随至此的唐子浚等人,也慢慢的有些心焦。

三人伏在道旁,偷眼打量着眼前高岗。

惦记着冯慎的安危,香瓜颇为担忧:“现在歹人全上山了。要不……咱们也上去吧?”

“再观望一阵,”唐子浚拦道,“这里关隘险峻,易守难攻。现今尚未摸清底细,盲目闯山,恐遭了埋伏。”

唐子淇看一眼来路,埋怨道:“那冯管家忒磨蹭,也不知搬来援兵没有?”

香瓜还是不放心,喃喃道:“俺就怕官兵还没来,歹人就把俺冯大哥害了……”

“乌鸦嘴!”唐子淇嗔怪一句,“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唐子淇嘴上虽硬,心里却暗含忧忡。冯慎孤入虎穴,其凶险不可谓不大。于是,她扭了脸,想听听兄长之意。

唐子浚点了点头,道:“田姑娘所言不无道理。天色将明,后援又不知何时才到……迟恐生变,咱们不等了!”

定下主意,三人便从路旁闪出,沿着那羊肠道小心翼翼地往山上摸去。

三人一面慎然打探,一面悄声爬攀,生怕惊动了恶徒的暗哨。来在了半山腰,那座破旧的山神庙正阻在三人面前。

香瓜想也没想,抬脚便闯。里外里寻了好一番,就是不见通路:“咦?咋还没路了?”

见里头没藏着歹人,唐子浚这才松了口气。他赶紧将香瓜拉出庙来,开始四下寻觅。

唐子淇仰起头,朝山顶看了看:“会不会还在上面啊?”

“应该不会,”唐子浚摇摇头,“上面山势陡峭如镜,一无道路相通,二无缆索牵引……纵是猴猿之属,怕也不好爬攀!”

“不在山顶啊?”香瓜一嘟嘴,“总不能钻地下了吧?”

唐子浚才待说话,却一眼扫到了地面。顿时,他脸色一变:“此处不可久留!快找地方躲藏!”

看唐子浚神情不对,香瓜与唐子淇也不敢多问。见山神庙旁卧着块大石头,三人忙跳去后头躲了。

“可吓死俺了,”香瓜拍着胸口,露头朝外看了一眼,“唐大哥,怎么了啊?俺也没瞧着有人过来啊?”

唐子浚伸手一指:“留神那地上!”

其他人抬眼瞅去,皆觉出了不对劲。庙前浮土上,杂乱细碎的浅脚印隐约可见,分明是经走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