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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解。”莫斯汀说。

“还有,别对登记处那些小娼妇掏心掏肺地咬耳朵,否则我一定会知道。听到了吗?给我一些茶。”

听到这段对话时,史迈利心中涌起了一些波涛。不是因为这些对话所隐含的欺骗意味,不是因为石南园中骇人的场景,而只是一桩惊人的事实令他惊骇不已。他觉得胸口一紧,而且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这个房间,还有出没在这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抽离开来。接触?莫斯汀与瓦拉狄米尔的接触?老天爷啊,他想,努力弄清楚这疯狂的念头。上帝保护、宠爱、关照我们。莫斯汀是瓦拉狄米尔的项目官员!那个老头子,将军,曾经是我们的荣耀,他们竟把他交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心中的惊骇已转化成怒火,不禁又是一阵踉跄,比之前更为猛烈。他觉得自己的双唇颤抖,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被莫大的屈辱紧紧锁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当他转向拉康时,他的眼镜似乎已因心中的怒火而蒙上一层烟雾。

“奥立佛,我在想,你能不能好心地告诉我,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他听见自己第三次提出问题,几乎是喃喃自语。

他伸出手,把伏特加瓶移出桶子。仍然没人招呼,他打开瓶盖,给自己倒了大大的一杯。

即使到了此时,战栗、沉思、目光巡狩的拉康,仍迟迟未语。在拉康的世界,直言不讳的问题是最最糟糕的品位,但直言不讳的回答更等而下之。有那么一会儿,拉康定定地站在房间中央,带着怀疑的眼光瞧着史迈利。一辆汽车摇摇晃晃地开上山坡,带进了窗外真实世界的信息。斯屈克兰喝着他的茶。莫斯汀小心翼翼地坐在钢琴椅上,虽然这里并没有钢琴。但维持着可笑姿势的拉康,仍只能努力搜寻足够简略的字句,来掩饰自己的意图。

“乔治。”他说。骤雨打在窗上,但他毫不在意。“莫斯汀呢?”他问。

才刚坐下的莫斯汀,又飞快地掠过房间,去应付焦急的需求。他们听见奔腾的雨声,宏亮如铜管乐团,整幢建筑的水管都哗啦作响。

拉康举起一手,摸着颈部粗糙的皮疹。他极不情愿地开口:“三年前,乔治——让我们从头说起——在你离开圆场不久之后——你的接班人索尔·恩德比——你杰出的接班人——受到内阁关切的压力——我指的是最近才形成的关切——决定对情报工作进行某些范围广泛的变革。我是在向你说明背景,乔治。”他突然改变话题,解释说,“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你的身份,因为过往的年代,因为——”他伸出手指戳着窗户,“因为这一切。”

斯屈克兰解开腰带,躺下打盹,像夜航班机上的头等舱旅客般心满意足。但他那双充满警戒的小眼睛,仍紧紧跟随着拉康的每一个动作。门打开又关上,莫斯汀走了进来,重新在钢琴椅上落座。

“莫斯汀,我希望你关上耳朵,不要听。我要讲的是最重大、最重大的政策。这些范围广泛的变革,其中一项,乔治,就是决定设立一个跨部会的指导委员会。一个混合委员会——”他用手在空中写出字来,“一部分是西敏寺(英国国会)的人,一部分是白厅的人,代表内阁以及白厅的那些家伙。通称为‘贤士’。但地位——乔治——地位介于情报机构与内阁之间。作为一种渠道,扮演过滤器的角色,煞车的角色。”他一手仍前伸,洗牌似的说出这些比喻,“凌驾于圆场之上,执行控制,乔治。为了符合更开放的政府利益,负起监督的责任。你不会喜欢的。我可以当着你的面这样说。”

“我已经离开了。”史迈利说,“我没有资格评断。”

突然之间,拉康脸上出现了不寒而栗的表情,音调低落至几近绝望。

“你应该听他们怎么说,乔治,我们那些新主子们。你应该听听他们是怎么说我们圆场的!我是随便他们差遣的手下,该死,我知道!每天都这样。嘲弄,怀疑,不信任,每次都一样,甚至那些应该比较了解情况的部会官员也是如此。好像我们圆场是超乎他们理解范围的狂浪野兽。好像英国情报单位是完全隶属于保守党的分支机构。完全不是他们的盟友,而是他们社会主义巢穴中不受控制的毒蛇。三十年代又卷土重来。你知道吗,他们甚至重新倡议要以美国模式制定英国信息自由法案。从内阁内部开始。听证会,揭密,都只为了供大众消遣娱乐。你会很吃惊的,乔治。很痛苦。想想看,这种事光在道德上就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在媒体上听到这类恶名昭彰的劣行之后,莫斯汀还会加入圆场吗?你会吗,莫斯汀?”

这个问题似乎对莫斯汀打击甚深,因为他那双严肃的眼睛,黯淡的颜色更加深重,显得愈益严肃。他举起拇指与食指,贴在唇上。但未发一语。

“我讲到哪里了,乔治?”拉康问,突然有些失神。

“贤士。”史迈利同情地说。

劳德·斯屈克兰从沙发上丢出评论:“贤士?还我的芬妮姑妈呢!一群油腔滑调的左翼商人。替我们支配我们的生命。告诉我们怎么做我们的本行。如果我们没照着做分内的事,就鞭打我们。”

拉康责难地瞪了他一眼,但没出声驳斥。

“贤士较不引起争议的一项职权,乔治——他们的首要任务之一——我们的主子们特别赋予他们的——铭记在附带的征召授权书中——是盘点存货。检查圆场在全球各地的资源,配置在合法的当前目标下。别问我在他们眼中什么叫做合法的当前目标。这是非常具争议性的问题。无论如何,我不应该不忠诚。”他回到正题,“别的不提,就只说六个月的评估期限一到,削减人力的大斧就如期开铡。”他停了下来,盯着史迈利,“你还在听我说吗,乔治?”他的声音有些疑惑。

但是,此时实在难以断定史迈利到底有没有听任何人说话。他沉重的眼睑几乎已闭上,双眼惟一可见的部分,也已被眼镜上的厚重镜片遮蔽。他仍坐得直挺,但却低垂着头,沉重的下巴直抵胸前。

拉康又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现在,开铡的结果——或盘点存货,如果你比较喜欢这个说法的话——在我们的贤士看来——某些类型的秘密行动,事实上根本是超出权限。被禁止的,对吧?”

平躺在沙发上的斯屈克兰,念咒似的吐出一串拗口字句:“不准策反。不准设陷阱。不准用双面间谍。不准引诱叛逃。不要流亡团体。什么家伙都不要。”

“这是什么?”史迈利仿佛从深沉的睡梦中猛然惊醒问道。但是,这种直截了当的对话非拉康所喜欢,因此他听而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