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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过度简化,拜托,劳德。让我们探讨事情的根源。概念的思考才是最重要的。因此,贤士们拟定了一套准则,乔治。”他继续对史迈利说,“列举了所有禁止从事的行为,对吧?”但史迈利与其说是正在聆听,毋宁说是正在等待。“所有的范围都包括在内——干员的利用与滥用,我们在英联邦国家的钓鱼权——或不具此权——各形各色。监听,海外监视,嫁祸行动21——这是庞大的任务,勇敢的行动。”拉康手指交缠,双掌朝下,毫不在意地把关节弄出喀啦声响,这让其他人有些不自在。

他继续说:“他们的禁止清单上还有别的——这是赤裸裸的手段,乔治,毫不尊重传统——例如行之多年的双面间谍的运用。执迷,我们的新主子在他们的判决书里这样说。还有策反的老把戏——策动我们敌人的情报人员转投阵营。在你那个年代,是反情报工作的无上乐趣;今天,乔治,贤士们共同的看法——今天,这个做法应该淘汰不用。不符合经济。全盘否决!”

另一辆货车轰隆隆地开下山丘,也或许是上山。他们听见车轮驶过路边石的颠簸声。

“老天!”斯屈克兰喃喃低语。

“或者——例如——我随便再举个例子好了——对流亡团体的过度重视。”

这次,没有货车的轰隆声;只有车迹远去之后,留下的深沉、责难似的寂静。史迈利坐姿未改,只聆听,不评断。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拉康身上,以盲人般的敏锐听觉凝神倾听。

“流亡团体,你会想要知道的。”拉康继续说,“或者更正确的说法是,圆场与他们由来已久的关系——贤士们喜欢称之为依赖,但我觉得这个措词稍嫌强烈——我曾和他们争论,但没有用——在今天,被看成是挑拨、反低荡22、煽风点火。太过昂贵的沉溺行为。凡是干预他们这么做的人,都要付出代价,被驱逐离开。我是说真的,乔治。我们已经落到这种地步,他们的统治权无远弗届。想想看。”

拉康张开手臂,仿佛要阻挡史迈利攻击他胸部似的。他仍站着,俯视着史迈利,但背景里传来斯屈克兰的苏格兰腔,更不留情地述说同样的事实。

“那些团体被丢进垃圾桶了,乔治。”斯屈克兰说,“许多都是。高层下的命令。不准接触,连走近一臂的距离都不行。已故的瓦拉狄米尔那些从容就义的艺术家也包括在内。五楼还有他们的档案,特别装上双重锁,除非有头子手写的同意书,否则没有任何官员可以进入。每周抄录,送交贤士检查。乱世啊,乔治。我可以告诉你实话,乱世啊。”

“乔治,请镇静。”拉康不安地提醒,他捕捉到了其他人所没听见的一句话。

“真是荒谬!”史迈利郑重其事地再说一遍。

他抬起头,目光凝注在拉康身上,仿佛要强调他的反驳有多直率。“瓦拉狄米尔并不昂贵。他也不是沉溺于此。更不能说他不符合经济。你很清楚,他讨厌拿我们的钱。我们必须强迫他拿,否则他就会饿死。至于煽风点火——反调和,无论这些字是什么意思——没错,我们偶尔牵制他一下,就像我们对大部分优秀情报员做的一样,但每次有情况发生,他都像绵羊一样乖乖听从我们的指示。你很迷他,奥立佛。你和我一样清楚他的价值。”

平静的声调无法掩藏史迈利的责难意味。而拉康也没忽视他脸颊上的颜色变化。

突然间,拉康转向在场最弱势的成员。“莫斯汀,我希望你忘掉这一切。听到了吗?斯屈克兰,告诉他。”

斯屈克兰干脆利落地照办:“莫斯汀,今天早上十点三十分整,你必须到家务管理处,签署一份我亲自撰写、见证的信条奉行证明!”

“是的,长官。”莫斯汀怯畏地略一迟疑后说。

此时,拉康才响应史迈利的重点:“乔治,我很敬佩这个人,但不是他的组织。这是完全不同的。这个人,没错,在许多方面,是个英雄人物,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但与他为伍的那些人并不是,只是一些空想家,落魄的王公贵族。莫斯科中央的那些渗透人员对他们根本没兴趣。从来都没有兴趣。贤士的确指出了重点,你无法否认。”

史迈利拿下眼镜,用领带宽的一端擦拭着。在透过窗帘照进室内的朦胧光线中,他丰满的脸显得湿润,毫无防备。

“瓦拉狄米尔是我们所曾有过的最优秀的情报员之一。”史迈利毫不掩饰地说。

“因为他是你的人,你指的是?”斯屈克兰在史迈利背后嘲讽地说。

“因为他很优秀!”史迈利高声怒斥,四周顿时惊骇沉默,但他瞬即恢复冷静。“瓦拉狄米尔的父亲是爱沙尼亚人,热情的布尔什维克信徒,奥立佛。他的忠诚,换来的斯大林的回报,却是在整肃中被谋杀。瓦拉狄米尔出生时名叫沃尔德玛,后来出于对莫斯科和革命的效忠,才改成瓦拉狄米尔。虽然他们对他父亲痛下毒手,他仍然想要相信他们。他加入红军,在上帝的眷顾下躲过整肃。战争让他获得晋升,他像狮子一样奋战,战争结束后,他等待着自己梦想已久的伟大解放,让自己的同胞重获自由。但这个梦想始终没有降临。相反的,他亲眼看到家乡被自己服务的政府无情蹂躏。数以万计的爱沙尼亚同胞被送进集中营,其中还包括他自己的亲戚。”拉康张开嘴,想打断他的话,但又明智地闭上。“走运的人逃到瑞典和德国。我们说的是一百万个质朴、勤奋的人民,被摧残殆尽。一晚,陷入绝望的他为我们提供服务。我们,英国。在莫斯科。往后三年,他一直在首都的核心为我们从事情报工作。为我们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每一天。”

“而且,不必说,当然是我们这位乔治负责他。”斯屈克兰咆哮道,他仍认为这个不争的事实已让史迈利失去抗辩的资格。但史迈利不会因此而停步。年轻的莫斯汀站着,听得入迷。

“我们甚至还颁奖章给他,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奥立佛。不能戴,也不能持有,当然。但在某个地方,记载在某张羊皮纸上,他偶尔可以获准去看一眼,而且上面的签名,非常像元首。”

“乔治,这都是历史,”拉康无力地反驳,“不是现在。”

“漫长的三年里,瓦拉狄米尔是我们最好的情报来源,让我们了解苏联的能力和意图——在冷战的高峰期。他非常接近他们的情报圈,也可以接触到他们的报告。然后,有一天,他趁着到巴黎出差,掌握机会,投奔自由。感谢上帝,还好他这么做了,否则他会在更早以前就死在枪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