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八日(第2/6页)

“亲爱的彼得,你是惟一一个!”康妮大喊,突然无法自制。“所有蟾蜍里,惟一预测到后果的人!茫茫人海中的一个声音,是不是啊,小跑?‘小心黄祸啊,’小跑告诉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会反咬喂他们吃饭的那只手,我敢保证。等到那天,会蹦出八亿个新敌人敲着你家后门。而且枪炮全会指错方向。请大家记住我的话。’告诉他们,”她对杂种狗的耳朵激动咆哮,“白纸黑字写下,‘新兴社会主义伙计有意偏移走向’,传到莫斯科中心委员会每个混账委员手上。趁他在西伯利亚帮斯大林伯伯牧羊时凭着聪明的小头脑一字一字拟定。‘今日以间谍行动对付朋友,朋友明日必然成为敌人。’小跑告诉他们。这是这一行最古老的格言,是卡拉最喜欢的格言。重新任职后,他差点没把这句话钉在捷尔任斯基广场大门上。大家都懒得多看一眼。一眼也不看。大家置之不理,亲爱的。五年之后,他的话成真,委员会也不感谢他,真是的!他屡屡料中,让他们心有不甘,对不对啊,小跑!你知道,对不对啊,亲爱的,你知道这个老太婆在啰唆什么!”说着拉着小跑的前脚抬高几英寸,让它自行落在大腿上。

众人心底认定,康妮无法忍受博士霸占聚光灯。她看见了其中逻辑,却无法忍受事实。

“很好,他被清算了,博士,”史迈利轻声说,恢复原有的平静气氛,“我们回到一九六七年,好吗?”接着再度以手托着下巴。

在阴暗中,卡拉的照片以迟钝的眼神向下看,而狄沙理斯继续叙述。“这个嘛,和我们平常听见的凄惨故事没两样,主子,”他吟唱着,有份报告指出,他被送到农村公社试炼自己。爬回上海后,他们让他从最基层做起,替铁轨打钉之类的工作。就俄国人而言,如果我们要谈的是这个的话,”——狄沙理斯赶紧接下去,以免又被康妮打断——“他成了过去式。没门道,没影响力,没人脉。”

“他花了多久才往上爬回去?”史迈利询问,依习惯放低眼皮。

“大概三年前,他又开始恢复功用了。以长期来看,他是北京最需要的人才,有头脑,有技术专才,有经验。不过他的正式复职一直到一九七三年初才真正展开。”

狄沙理斯描述纳尔森的复职阶段时,史迈利悄悄取来一个档案夹,参考其中几个日期,虽然他当时没解释,这些日期忽然极为重要起来。

“付款给德雷克,是开始在一九七二年中,”他喃喃地说,“一九七三年中数字才暴涨。”

“凭纳尔森懂得的门路,亲爱的,”康妮在他之后低声说,有如隐藏两侧的字幕提示机,“他知道得越多,说的就越多,说得越多,钱就越多。卡拉只付钱买好情报,即使这样,荷包也要拉警报了。”

狄沙理斯说,到了一九七三年,该告解忏悔的事物,纳尔森全做了,因此受到上海市政革命委员会的拥抱,让他负责人民解放军的一个海军单位。六个月后呢——

“日期?”史迈利插嘴。

“一九七三年七月。”

“纳尔森正式复职的日期是?”

“从一九七三年一月开始。”

“谢谢你。”

六个月后,狄沙理斯继续说,纳尔森在中国共产党的中央委员会担任不明职位。

“我的老天啊。”吉勒姆柔声说,默莉·米金暗暗捏了他的手一下。

“根据表亲的一项报告,”狄沙理斯说,“和往常一样没有注明日期,不过内容经过证实。报告指出,纳尔森在国防部担任军品委员会的非正式顾问。”

叙述过程中,狄沙理斯一改以往的言行举止,极力让手脚保持静止状态,效果不错。

“就资格而言呢,主子,”他继续轻声说,“从情报行动的观点来看,我们研究中国事务的人认为,这是整个中国政府里的一份关键工作。假设中国大陆随便让我们安插一个情报员,纳尔森是上上之选。”

“原因呢?”史迈利询问,不是做笔记,就是参考眼前打开的档案夹。

“中国海军仍停留在石器时代。对中国在技术方面的情报,我们当然还是具有正式的兴趣,但是我们真正优先关切的,跟莫斯科关切的一样,属于策略性质和政治性质的事务。除此之外,纳尔森还能提供我们全中国船厂的机能。除此之外,他也能告诉我们中国制造潜水艇的能耐。多年来,中国潜水艇一直让表亲吓得晕头转向。也把我们吓得很惨,偶尔而已。”

“所以莫斯科作何感想,可想而知。”一名年迈的掘穴人搞错发言顺序,喃喃地说。

“据说中国正在研发自己版本的俄国G-2级潜水艇,”狄沙理斯解释,“内情没人知道太多。他们有自己的设计吗?他们能载两个或四个弹头?能不能配备海对空或海对海飞弹?预算从哪里拨出来?听说也谈过汉级潜水艇。我们有情报指出,他们在一九七一年下海一艘。从没经过证实。在大连,一九六四年,听说他们打造了一艘G级潜水艇,配备弹道飞弹,不过还没有正式目击报告。诸如此类的。”狄沙理斯不屑地说。他与圆场多数人一样具有根深蒂固的洁癖,不喜欢碰军方事务,而偏好研究较具艺术气息的目标。“这些主题上,如果有快狠准的细节,表亲愿意付一大笔钱。两三年后,兰利可能会在研究上花费好几亿,搞凌空侦搜、人造卫星、窃听器之类天知道的东西。花了那么多钱,弄到的答案还不一定比得上一张相片来得货真价实。所以说,如果纳尔森——”他故意拖长句子,远比斩钉截铁叙述更具效果。康妮低声说:“干得好,博士。”但持续一段时间,仍无人开口。史迈利一面做笔记、一面参考档案夹的动作,让大家有所保留。

“跟海顿一样好,”吉勒姆喃喃地说,“甚至更好。中国是最后的一道防线。是这一行最难切入的一国。”

史迈利往后坐,心中的算计显然告一段落。

“纳尔森正式复职后的几个月,瑞卡度才动身出发。”他说。

众人皆认为不适合质疑这一点。

“刁前往上海,六个礼拜后瑞卡度——”

在远远的背景里,吉勒姆依稀听见表亲电话的吼声转接至他的办公室。不知是事实或是马后炮,他事后信誓旦旦,当时一听那个电话铃声,脑海下意识浮现山姆·科林斯那张不讨人喜欢的脸孔,有如油灯飘出的精灵,而此时他也再度纳闷,怎么可能没头没脑让山姆递送那封重要信件给马铁娄。

“纳尔森的弓上还有一条线,主子,”狄沙理斯继续说,此时人人都以为他已叙述完毕,“接下来这份报告,我不太有信心,不知应不应该提出,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敢完全漏掉不提。是跟西德人交换得来的报告,日期是几个礼拜前。根据他们的消息来源,纳尔森最近是所谓北京茶会的会员,这个机构我们欠缺相关信息。据我们了解,是用来协调中国情报界各方事宜,仍处于起步阶段。他入会时先担任电子监听顾问,然后被推举为正式会员。就我们所能解释的范围,该会的功能类似我们的程序小组。不过我必须强调的是,这只是臆测而已。对中国这一方面的事务,我们一无所知,表亲也好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