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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进了屋子。他穿着长裤和马来人身上穿的廉价布衣。地上撒了一地拼字卡片,屋子里有咖喱味道,那是他在煤气炉上自己煮的。

“很抱歉又得来打扰你。”史迈利说,神色之中好像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一定要请你说清楚,你到香港去的时候,带了两份预备逃跑用的瑞士护照,你究竟是怎么处理的?”

“为什么?”塔尔过了一阵之后终于开口。

蜡黄的脸色已消失了,而是久蹲监牢的那种苍白,他的体重也减轻了。他坐在床边,手枪放在身边的枕头上,他的眼光紧张地盯着他们两人,一个挨着一个,谁也不信。

史迈利说:“听着。我相信你所说的。并没有什么改变。我们知道了以后,就不再来打扰你,但是我们必须知道。这有关你的前途。”

吉勒姆一边瞧着一边心里想,这还有关许多别的事情。要是吉勒姆真的了解史迈利,有关的事情还不知有多少呢。

“我跟你说过,我已经把它们烧掉了。我不喜欢那号码。我想这些号码已被破获。你用这些护照,好比在自己脖子上套上一个标签:‘通缉犯里基·塔尔’。”

史迈利下面的问题提出来的速度奇慢。在这万籁无声的深夜里,等着他慢慢提问题,即使在吉勒姆听来,也是很难熬的。

“你用什么烧的?”

“这有什么关系?”

但是史迈利似乎并不想为自己的问题提出理由,他只是让沉默来解释一切,而且他也许深信这样可以办到。吉勒姆曾经见过这样的盘问:别有深意的问题掩盖在老套的外衣下,在听到回答以后慢慢地记下来,这样拖延时间使得对象的脑海里由于询问者的一个问题而引起了许许多多的问题,想坚持原来供词的决心就越来越削弱了。

“你用普尔的名字买那份英国护照的时候,”史迈利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又问,“你有没有从同一来源买别的护照?”

“我为什么要买别的护照?”

但是史迈利不想提供理由。

“我为什么要买?”塔尔又说一遍,“我又不是收集护照的人,我只想离开那里。”

“还要保护你的孩子,”史迈利提示道,脸上露出同情的笑容,“而且如果办得到的话,也要保护孩子的母亲。我想对于这一点,你一定考虑过很多,”他用一种讨好的口气说,“毕竟,你不能把她们丢在那里任由那喜欢打听的法国人摆布呀,是不是?”

史迈利在等他答复时,好像在读那拼字卡片,横着读,竖着读。这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都是随便拼成的字。有一个还拼错了,吉勒姆注意到书信一词最后两个字母拼到前面去了。吉勒姆心里想,他在那个小旅馆里干什么?跟一些酱料瓶和推销员住在一起,他的心里在追踪些什么线索?

“好吧,”塔尔不高兴地说,“就算我替丹妮和她的母亲弄到了护照。普尔太太,丹妮·普尔小姐。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高兴得大叫大喊?”

又是一片沉默,比提问还厉害。

“那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史迈利问道,口气像是个做父亲的感到失望的口气。“我们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我们并不想加害她们。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早告诉我们,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帮她们忙。”说完又去看那卡片去了。塔尔大概用了两三盒这样的卡片,在椰子壳纤维织成的地席上铺了一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他又问,“照顾自己的亲人又不是犯法的事。”

吉勒姆心里想,他们可不会让你照顾自己的亲人呢,他这时心里想的是卡米拉。

为了帮助塔尔答复,史迈利提出了各种的提示:“是因为买护照用的是你的出差费?你没有告诉我们是不是由于这个缘故?说实在的,这里谁也不愁钱。你替我们送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我们为什么要斤斤计较两千英镑?”时间又滴答过去,没有人加以利用。

“还是因为,”史迈利提示道,“你感到惭愧?”

吉勒姆竖起了耳朵,忘掉了自己的问题。

“感到惭愧也是有道理的,毕竟,把被识破了的护照留给丹妮和她母亲,那个法国人到处在打听普尔先生,让她们去受他的摆布,这可太不妙了,是不是?而你自己呢,却一路受到优待。为了要封住你的嘴,”史迈利同意道,好像这个理由是塔尔提出来的,不是他提出来的,“或者是为了要收买你为他们效劳,卡拉是会不择手段的,一想到这一点,就叫人心里一凉。”

塔尔脸上的汗珠突然多得不像是汗珠,而是满脸的泪珠,使人不忍卒睹。拼字卡片不再吸引史迈利的兴趣了,他的眼光落在另一个东西上。那是一个玩具,是用火钳一样的两根铁条做的。玩的时候把一个铁球放在上面滚。从滚得越远的下面一个洞里掉下去,得分就越多。

“我想,你没有告诉我们的另一个理由,也可能是因为你把它们烧了。我的意思是说,你把英国护照烧了,而不是把瑞士护照烧了。”

别忙,乔治。吉勒姆心里想,轻轻地走近一步,插在他们两人中间。别着急。

“你知道普尔已被识破了,所以你把为丹妮母女俩买来的普尔的护照烧了,但是你保留了自己的护照,因为你没有别的办法。然后你用普尔的名字为她们俩买飞机票,为的是让大家相信你不知道普尔的护照已没有用了。所谓大家,我是指卡拉的爪牙。你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号码,就改窜了瑞士护照,一份给丹妮,一份给她母亲,然后你作了不同的安排,不让别人知道。这些安排早在你打算用普尔的护照之前就想好了。那是什么呢?比如留在东方,但换个地方,比如雅加达,你有朋友的地方。”

即使站在吉勒姆现在站的地方,他也太迟了。塔尔的手掐住了史迈利的脖子,把椅子打翻在地,塔尔一起翻了下去。吉勒姆从人堆中找到了塔尔的右臂,拧到他背后来,几乎要把它折断了。法恩不知从哪里出现,从枕头上拿起手枪,朝塔尔过去,好像是要帮他一手似的。这时史迈利整了整衣服,塔尔又回到床上,用手帕拭着嘴角。

史迈利说:“我不知道她们在哪里。据我所知,还没有人加害她们。你相信吧?”

塔尔盯着他看,等着。他的眼睛露出怒火,但是等到落在史迈利身上时,却是一种安详的眼光,吉勒姆猜想这大概是因为他得到了心中一直在想望的保证。

“你还是留神你自己的混账女人吧,别管我的。”塔尔轻声说,他的手抿着嘴巴。吉勒姆惊呼一声,跳了上去,但是史迈利拦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