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巴不得被当成猪(第4/4页)

“我亲爱的伙伴,”莱尔说,好奇地往下瞧,“我是路过说再见的,如果你打算洗澡,至少应该把脏得要命的衬衫先脱下来吧。”

“今天是星期四吗?”

莱尔从横杆上拿下一条毛巾,在水龙头下面泡满热水。

“星期三。还是星期三。鸡尾酒时间。”

他俯身轻拭特纳脸上的血污。

“告诉我你见到他的那个足球场在哪。他带珍妮·帕吉特去过那儿。告诉我怎么去。”

“保持安静。别说话,不然你会吵醒邻居。”

他用最轻柔的动作,继续擦特纳脸上的血块。特纳谨慎地伸出右手,摸索外套口袋里的炮铜钥匙。钥匙还在。

“你见过这钥匙吗?”

“没有。这真像外交部的作风——”莱尔退后一步,审视自己的作品,“派头蛮牛去追一个斗牛士。你不介意把晚礼服还给我吧?”

“为什么布拉德菲尔德要邀我?”

“邀你去哪儿?”

“参加晚宴。去会西布克龙。为什么星期二那天晚宴他要邀我?”

“出于同事情谊。不然还会是什么理由?”

“那个公文箱里有些什么会让布拉德菲尔德那么害怕?”

“毒蛇。”

“这钥匙是打开公文箱的吗?”

“不是。”

莱尔坐在浴缸的边上。“你不应该干这一行的。”他说,“我知道你会怎么回答:会弄脏手的事总得有个人去做。但不要期望我会乐于看到这个人是你。你不只是某个人,这正是你的问题所在。把你的工作留给天生浑噩的人去做吧。”他灰色、温柔的眼眸里充满关怀。“你真是个怪胎,”他说,“别人每天都巴不得被当成圣人,你却巴不得被当头猪。”

“为什么他不远走高飞?为什么他还在这里耗着?”

“他们明天也会问你你为什么还耗着。”

特纳在莱尔的长沙发上摊开手脚。他手上拿着杯威士忌,脸上涂着从莱尔家大型药箱里取出的黄色杀菌药膏。他的帆布袋子搁在屋子一角。莱尔坐在一架大键琴前面,但没有弹,只是抚摸琴键。那是18世纪的东西,椴木材质,顶部被一些热带的太阳照得褪色。

“你驻哪里都会带着这东西?”

“我从前有一把小提琴。它在利奥波德维尔69解了体。胶水融掉了。”他淡淡地说,“当胶水融掉,一个人想要继续追求文化就会难得要命。”

“如果利奥真是他妈的那么聪明,为什么他不远走高飞?”

“大概是因为他喜欢这里。”

“又如果他们真他妈的那么聪明,为什么不带他走?”

“大概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他脱了队。”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大概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他已经逃跑。没错,我不是特工,但我却是个人,而且了解利奥。他的个性极端倔强。我不能想像他会完全听命于他们——如果有一个‘他们’的话,这是我怀疑的。他不是个奴才性格。”

“我一直尝试把他嵌到这个模子去,但就是嵌不进去。”

莱尔用一根手指弹了两个音符。

“说说看,你希望他是个怎样的人?好人还是坏蛋?还是说你只是希望有侦查的自由?你希望些什么,对不对?因为有一些什么总比什么都没有好。你就像那些示威的学生:你受不了真空状态。”

特纳闭着眼睛,陷于沉思。

“我猜他死了。”

“但他到今天早上还没有死,不是吗?”特纳说。

“而你不希望他处于不确定状态。那让你不舒服。你希望看到他起飞或着陆。你容不得模糊,对不对?我猜这就是追捕极端分子的乐趣:你想查出他们有什么信念,是这样吗?”

“他还在跑路,”特纳继续说,“他在躲谁?我们还是他们?”

“也许他根本没有在躲谁。”

“带着五十份档案而没有躲谁?高见。”

莱尔隔着大键琴的琴顶打量特纳。

“你们是两个互补的人。看到你我就会想到利奥。你是撒克逊人。大手,大脚,大心,理性,利奥则是另一种路数。他是个演奏者。他穿我们的衣服,说我们的语言,但只是驯化了一半。我猜你我是同一边的:我们都只是音乐会的听众。”他盖上大键琴。“我们是瞥见、伸出手然后又退却的人。我们身上都有个利奥,但这个利奥在我们二十多岁时就死掉了。”

“你二十多岁时的憧憬是什么?”

“我?指挥家之类的吧。”莱尔站起来,用一根黄铜钥匙把琴盖小心锁好。“我甚至不会弹这东西。”他说,用优雅的手指轻拍褪了色的琴盖。“我告诉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学会,去上课或找本书来自学。但我不是真正在乎。我已学会怎样将就着生活下去。就像大部分人那样。”

“明天是星期四,”特纳说,“如果他们还不知道他已经叛逃,就会到接头地点等他,对不对?”

“大概吧,”莱尔说,打了个哈欠,“问题是他们知道接头地点,而你不知道。”

“不尽然。”

“怎么说?”

“我们都知道你在哪里碰见过他,就是一个星期四下午那一次。他带珍妮·帕吉特去的是同一个地方。看来那地方对他来说是个理想的狩猎场。”

莱尔一动不动地站着,手里还拿着钥匙链。

“我猜劝你别去也是白劝?”

“对。”

“如果我求你呢?你要做的事是违背布拉德菲尔德的指示的。”

“求我也没有用。”

“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伤。算了。去寻找你未被驯化的另一半吧。要是你真的找到那档案,我们希望你不要打开,原封不动归还。”

这等于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