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彻头彻尾的假货”(第2/6页)

“现在恐怕不是道歉的时候。”布拉德菲尔德说,然后打电话给皮特小姐要她送咖啡过来。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档案里有些什么,”特纳说,“都是些对卡费尔德不利的证据。请帮帮忙别打断我的话。你我都很累了,而我们时间也不多了。”

布拉德菲尔德已经在他前面的吸墨纸上摊开一张蓝色草稿纸。皮特小姐把咖啡送了进来,又离开了。她只瞧了特纳一眼,但这憎恶的一瞥却比任何言辞都更雄辩地道出她对特纳的鄙夷。

“我打算告诉你他拼凑出一幅怎样的图像。如果你想挑毛病,等我全部讲完再挑。”

“我尽力而为。”布拉德菲尔德说,脸上闪过一个微笑,让他看起来像另一个人。

“在丹嫩贝格附近,有一个村庄,名字叫哈普斯托福,居民寥寥无几,坐落在一个树木茂密的河谷里。德国人1938年在那里盖了家工厂。那里原先就有一家造纸厂。造纸厂位于一条湍急的河流旁边,有一栋乡村别墅相连,后方是一座悬崖。德国人把造纸厂改装,又沿河盖了一些实验室,把整个地方变成个极机密的小研发站,专门研究某种毒气。”

他喝了口咖啡又吃了口小饼干。看来吃东西会弄痛他唇上的伤口,因为他把头侧到一边,咀嚼极为小心。

“是毒气。工厂地点为什么选在那里,理由显而易见。那地方难于轰炸,而且溪流湍急,便于排放废水。村庄又很小,他们爱赶走谁就赶走谁。跟得上吗?”

“跟得上。”布拉德菲尔德拿着钢笔,特纳一边说,他一边记重点。特纳看得见他在每个重点前面都编上号,心里想:编不编号又有什么差别?你是不可能通过编号摧毁事实的。

“当地居民事后声称他们不知道工厂是干什么的,这大概是实话。不过他们知道原先的造纸厂被拆掉,换上很多昂贵的设备。他们知道,位于工厂后方的仓库是有守卫的。他们也知道工厂不容许干部与当地人杂处。工人都是些外国人:法国人和波兰人。他们是不许外出的,所以也不会与当地人杂处。每个人都知道有动物。主要是猴子,但也有绵羊、山羊和狗。动物进了工厂以后就不会再出来。有一则记录指出,当地的省党部头目曾收到过一些爱动物人士写的抱怨信。”

“他在地下室工作,夜复一夜,把整件事情给拼凑了起来。”他看着布拉德菲尔德,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地下室没他的事。那里的档案库禁止进入已经很多年。”

“但那里就是有他的事。”

布拉德菲尔德在他的便笺上写下什么。

“大战结束前两个月,工厂被英国人摧毁。是精准轰炸。爆炸威力巨大。工厂连同整个村庄都被炸得翻了过来。外来劳工统统被炸死。据说爆炸声几英里以外都可以听到。”

布拉德菲尔德的钢笔快速掠过纸张。

“爆炸当时,卡费尔德人在老家埃森;这一点没有疑问。他说他当时是埋葬母亲,她死于空袭。”

“那又怎样?”

“他回埃森不是为了埋葬母亲。她是早两年前死的。”

“说不通!”布拉德菲尔德喊道,“要是这样的话,报纸早早就……”

“档案里面有一张原来死亡证明的影印本,”特纳心平气和地说,“我不知新的一张长得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伪造的。不过,我想你我不消多少想像力都可以猜得到是谁。”

布拉德菲尔德瞧着特纳,眼神充满激赏。

“战后,汉堡是英国人的管辖范围,他们派出一组人,去看看哈普斯托福还剩下什么,搜集些残留物和拍些照片。只是一般性的情报小组,没什么特别的。他们想找到一些在那里工作过的科学家……从他们的研究中得到好处。你知道我的意思的。但他们也听到了一些谣言。有一个法国工人——他是少数幸存者之一——指出工厂会用活人来做实验。不是用工人,而是一些从别处运来的人。开始的时候是用动物,但后来他们想要一些货真价实的,就特地安排。他说有一个晚上他本来应该在大门值班的(他当时受到信任),但德国人叫他回房间睡觉,第二天早晨以前不要出来。他起了疑,就在附近徘徊。他看到了一件怪事:一辆灰色的巴士不用出示证件就通过了一道道栅门。它开到工厂后头的仓库,几分钟后再次开出来,这一次速度快上许多。显然是辆空车。”特纳再次停下来,这一次是从口袋拿出一条手帕,擦额上的汗。“那法国工人又说,他有一个朋友——一个比利时人——曾经因为额外奖金的吸引,答应到悬崖下面的新实验室工作。他去了几天,回来以后失魂落魄,说是把全世界的好处给了他,他都不愿意到实验室多待一个晚上。他第二天就不见了,德国人说他被调走了。不过临走前他和他的死党提到一个名叫克劳斯博士的人。说这个克劳斯博士是行政总监,负责安排各种细节,让那些科学家要什么有什么。就是他把他派到实验室去工作的。”

“你这个就叫证据?”

“别急。小组报告了他们的发现,而一份副本送到了当地的战争罪行调查组。调查组的人觉得事有蹊跷,就接手调查。他们盘问了那个法国工人,得到全部的证词,但对方却不愿意出庭作证。还有一个开花店的老妇人说她有一个晚上听到过尖叫声,但却说不上是哪个晚上,而且说有可能只是动物的尖叫声。所有证据都非常薄弱。”

“原来你也知道。”

“听着,”特纳说,“我们现在是站同一边的,不是吗?所以就别打岔了。”

“我只是想你的说明会不会扯远了。”布拉德菲尔德说,然后继续记笔记。

“战争罪行调查组事务繁重而又人手不足,最后只好把这案子束之高阁。还有一些更大的案子等着他们去烦。他们把克劳斯的名字记录在案,然后就把他忘了。法国工人回到法国去,老妇人忘了那些尖叫声,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直到两年后……”

“慢一点。”

布拉德菲尔德的笔并没有加快速度。他的字迹仍然是一贯的字迹:清晰好读。对他的继任人可说相当体贴。

“两年后发生了一件事情,是你我会预期得到的事情。一个住在哈普斯托福附近的农夫向当地议会买了一块畸零的荒地。那是一块崎岖不平的地,很多石头,树木丛生,但农夫认为自己说不定可以种出什么来。但在他挖地和犁地的时候,却发现了三十二具成年男人的尸体。德国警察瞧了瞧,就把此事报告占领当局。英国人展开调查,断定其中有三十一个人是被毒气毒死。另一具尸体是个穿着束腰外衣的外地劳工,他是颈背中枪而死。还有一件怪事……一件让调查人员百思莫解的事。那些尸体都是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