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彻头彻尾的假货”(第4/6页)

“什么叫‘被撕了开来’?”

“用手掀了开来,”特纳说,“用手指。有可能。”

“不管怎样,他们的观点和你一样。卡费尔德死不招认,又没有新的证据。所以他们没有起诉他。所有相关档案被束之高阁。战争罪行调查组后来搬到了不来梅,然后又搬到汉诺威,再搬到门兴格拉德巴赫,而它收藏的档案则被送到这里来。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军法处档案。它们悬而未决地在这里等待最终的处置。”

“这就是黑廷拼凑出来的故事?”

“这事本来就一直是他管的。他是战争罪行调查组的下士调查员。卡费尔德的案子就是他负责调查的。他,还有普兰什科。全部的档案、谈话摘要、备忘录、书信、侦查报告、证据摘要——所有东西都是利奥一字一句写下来的。利奥逮捕卡费尔德,盘问他,参加解剖,寻找证据。玛格丽特·爱克曼——也就是那个他差点娶了的女人——属于同一个单位。她是文职研究人员。他们被喊作猎头者:这就是他的人生……他们全都很卖力想把卡费尔德绳之以法。”

布拉德菲尔德仍然沉浸在思绪中。“你先前提到一个名词。混种——”

“那是纳粹的专门术语,用来形容有一半犹太血统的人。”

“唔,我懂了。他把整件事情都视为私人恩怨。当成跟他个人有切身关系。所以对他来说事关重大。他是为自己而活的,这是他惟一懂的事情。”钢笔在布拉德菲尔德手上仍然静止不动。“但就法律层面来说,这却很难构成一个案子。事实上,就任何标准来说它都不成其为一个案子。事情本身当然有趣,它解释了卡费尔德为什么那么恨英国人。但他恨英国人并不犯法。”

“对,”特纳说,相当出乎布拉德菲尔德的意外,“那不成其为一个案子。但对利奥来说,那却是一颗烂疮。他从来没有忘记。所以今年一月,他就跑到光荣洞去,重读他自己写的报告和自己提出过的论据。”

布拉德菲尔德仍然是静静坐着。

“这也许和他的年纪有关。最主要的是,他感到人生有未了的事,”特纳说,语气就像这是一个适用于他自己而他又无解的问题,“也可以说他有一种历史感,一种时间感。他被吊诡绊住了,感到非把它解开不可。他同时也堕入了爱河,”他补充说,眼睛望着窗外,“尽管他不见得会承认。他利用了某个人,却没想到陷了进去……他想逃出冷漠。这就是重点。爱的反面不是恨,是冷漠。而有某个人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有救的。”他轻柔地补充说,“但不管理由何在,反正他就是重新展开调查。他把相关档案从头到尾重读了一遍。档案库里的和光荣洞里的。对比所有的事实,然后展开自己的查询。”

“什么样的查询?”布拉德菲尔德追问。他们没有看着彼此。

“他建立起自己的办公室。他发出一些信件,收到一些回函。全都是用大使馆的信封和信纸发出的。他自告奋勇去领参赞处的信件,把任何寄给他的回信先抽出来。他办这件事就像他:秘密而有效率。不信任任何人,对谁都不会推心置腹,利用别人彼此间的矛盾……他有时候会到别的地方走走,查查档案、走访部会、翻阅教堂的记录册……全都是拿大使馆的公文来当幌子。他收集剪报,制作副本,自己打字,盖上自己封印。他甚至偷了一个官方印章。他在信件上署的头衔都是‘理赔暨领事事务’,所以回信大部分就是以他为收件人。他对比每一个细节:出生证明、结婚证书、母亲的死亡证明、打猎执照。他随时都在找时间漏洞,以证明卡费尔德从未在苏联前线作战过。他建立起一个可观的个人档案室。这就难怪西布克龙会嗅出有什么不对劲。几乎没有一个德国政府部门是他没有用某个借口查询过的。”

“老天!”布拉德菲尔德低声说,用一个承认被打败的手势放下钢笔。

“到了1月底,他得到一个惟一可能的结论:卡费尔德一直在撒谎,而某个政府官员——地位很高的官员,看来很有可能是西布克龙——一直在掩护他。我听说西布克龙有政治野心:谁的政治行情看好他就会忙不迭去巴结。”

“说得对极了。”布拉德菲尔德说,陷入私人的思绪里。

“就像从前的普兰什科一样……你现在看出我们的处境了吗?当然,用不了多久,西布克龙就注意到英国大使馆正在进行一些非常不寻常的查询——哪怕那是由‘理赔暨领事事务’进行的。他气炸了,特别是在利奥找到证据以后。”

“什么样的证据?事隔二十多年以后,怎么可能还有证据?”

“它们全都在档案库里,你最好自己去看。”

“我没这个时间,而我也习惯听不中听的事实。”

“然后把它们置之不理。”

“我坚持要你来告诉我。”他对自己的坚持并不抱幻想。

“好吧。去年,卡费尔德决定要拿个博士学位。他当时已经是个大头,因为经营化学工厂而坐拥巨额财富,而且还在埃森政界开始崭露头角。但他还是想当个博士。也许他就像利奥那样,觉得人生还有未了的事,想要让自己的生平履历更加完整。又也许他觉得博士头衔是一项有用的资产:投卡费尔德博士一票吧。德国人会喜欢他们有一个博士总理的……所以他就回到学校,写了一篇论文。他没做多少研究,但论文的内容却让人人动容,特别是他的几个导师。了不起,他们说,他竟然找得出这个时间。”

“还有呢?”

“它探讨的是某些毒气对人体的影响。这论文得到很高的评价,在当时还引起过小小的轰动。”

“但这很难说是结论性的。”

“不,它是决定性的。因为他的整个分析都是基于对那31具尸体的详细检查。”

布拉德菲尔德闭起了眼睛。

“那不是证据,”布拉德菲尔德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的脸色极其苍白,但手上的钢笔依然稳健。“你知道那不是证据。我同意它可以支持一些假定。比方说可以假定他在哈普斯托福待过。但如果想指控他犯了战争罪行,那他的论文就连半个证据都谈不上。”

“可惜我们无法告诉利奥这一点。”

“卡费尔德会辩称,他对毒气的了解来自他的工厂,或是得自第三方。”

“得自那些真正的凶手。”

“就算能证明他的知识来自哈普斯托福,他还是可以辩称自己没有参加实验。你自己就说过,他本人并未亲自参与研究……”

“对,没有,他是管行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