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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露。”他允诺,轻拍她的背,像安慰伤员。

那么,是发生什么过失而必须处理好呢?他口口声声要矫正的,又是什么鬼东西呢?

谁驱策他?是什么?如果她不能满足他,又是谁弥补不足?哈瑞到底是什么人,前一分钟可以假装她不存在,下一分钟就带礼物给她,竭尽所能取悦孩子们?为什么在城里四处奔波,似乎他以此为生?为什么接受那些他以往避之如蛇蝎、只单纯视为客户的人的邀请——如拉菲之流的肮脏大亨、政客、和毒品挂钩的企业家?还对运河高谈阔论?为什么深夜和满满一电梯的流莺一起偷偷溜出帕莱索旅馆?然而,最黑暗的情节,在昨晚发生。

昨天是星期四。每逢周四,她会带工作回家做,好在星期五清干净办公桌,将星期六空出陪陪家人。她把父亲的公文包放在她书房的桌子上,想着可能可以在送孩子上床和烧晚饭之间,抽出一个小时的空当;但又突然想到牛排有疯牛病,所以开车下山买鸡肉。回到家时,很高兴发现哈瑞提早回来了:他的越野车像往常一样停得歪歪的,没地方停她的标致,所以她得停在山坡下——她倒是很乐意,辛苦提着采买的东西爬上人行道,走回来。

她穿着运动鞋。屋子的门没锁,哈瑞真是健忘,我要吓他,嘲笑他的停车技术。她在玄关停下脚步,从书房敞开的门,看见他背对她站着,她父亲的公文包打开躺在她的书桌上。他拿出所有公文飞快翻着,就像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不需要一一查看。好几份档案。机密的。针对某些人的个人报告。狄嘉多一位新加入的幕僚提出的文件草案,将提供给等待穿越运河的船舶之用。狄嘉多有点担心,因为负责起草的人最近刚成立自己的杂货零售公司,可能会把承揽契约往对其有利的方向推动。或许露伊莎可以看一下,告诉他她的看法?

“哈瑞。”她说。

或许她是放声吼叫。可是你对着哈瑞大吼,他也不会跳起来,只是放下手边正在做的事,等待进一步指示。他这时就是如此:冻结不动,然后非常缓慢,好像不想惊动任何人似的,把她的文件放回她的书桌上。接着从书桌前退后一步,以他惯有的收敛低调,看着眼前六英尺处的地面,露出像服过镇定剂之后的微笑。

“是账单啊,亲爱的。”他用丧家犬的声音解释。

“什么账单?”

“你记得的,爱因斯坦中心,马克的音乐课。他们说已经寄出、我们却还没缴的那张账单。”

“哈瑞,我上个星期就缴了。”

“看吧,我就是这么说的,你知道。露伊莎上个星期就付过了,她从来不忘记的。他们根本不听。”

“哈瑞,我们有银行报表,我们有支票存根,我们有收据,我们有银行可以打电话问,我们有现金摆在家里。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在我的书房翻我的公文包,找一张我们老早就付清的账单?”

“是的,没错,我们付清了,我不用麻烦了,对吗?谢谢你提供信息。”

他装出受伤的样子,或自以为装出的任何样子,走过她身边,回到自己的书房。穿过中庭时,她看见他塞了个东西在长裤口袋里,想到那是他近来不离身的那只讨人厌打火机——顾客送的礼物,他说,在她面前晃,轻轻弹开关上,秀给她看,骄傲得像拥有新玩具的孩子。

她惊慌失措。视线模糊,耳鸣刺响,膝盖发软。烧焦的气味,孩子般的汗水淌下她的身体。整个场景。她看见科利罗区在烈焰中,哈瑞从阳台回到房里时的脸,还有他眼里仍旧炽热燃烧的红色油光。她看见他走近她蜷缩藏身的扫帚柜,抱住她,也抱住马克,因为她不放开马克。然后他对她结结巴巴说了几句话,几句她听不懂也一直无法理解的话,直到此刻。但她宁可当那是目睹滔天浩劫之后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

“如果我搞个这么大的阵仗,他们会关我一辈子。”他说。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像站着祈祷的人。和他刚才的姿势一样,但更糟。

“你看,我的脚不能动了,”他解释,“钉住了,像被钳子夹住了。我应该跑下山去的,但是我办不到。”

接着开始担心玛塔会有什么事。

哈瑞想烧掉这间该死的房子!她对自己尖叫,浑身颤抖,啜一口伏特加,听到中庭另一边传来他的古典音乐声。他带着打火机,想放火烧掉他的家!他上了床,她强暴他,他似乎很感激。第二天早上,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在早晨,向来不会发生什么。哈瑞没有,露伊莎也没有。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越野车坏了,所以哈瑞得用标致送孩子们上学。露伊莎搭出租车去上班。擦地板的女佣在食品储藏室发现一条蛇,吓得歇斯底里。汉娜掉了一颗牙。下雨了。哈瑞不会被关一辈子,也不会用他的新打火机烧掉房子。但他在外头待到很晚,游说另一个晚来的顾客。

“欧斯纳德?”露伊莎又说一遍,不相信她的耳朵,“安德鲁·欧斯纳德?天晓得这个欧斯纳德先生是谁啊,又为什么要邀他到岛上参加我们的周日野餐?”

“他是英国人,露,我告诉你了,几个月前才派到大使馆来。他是订十套西装的那一位,记得吗?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在找到公寓之前,已经在旅馆住了好几个星期。”

“哪一家旅馆?”她问,想拜托上帝,最好是帕莱索旅馆。

“巴拿马饭店。他想认识真正的一家人,你能理解的,对不对?”——听命行事的猎犬,只知忠心耿耿,从不理解。

而她想不出任何话可说时:

“他很有趣,露,你会知道,很活泼,会和孩子们冲得像房子着火一样快,我敢跟你打赌。”面临不快的局面,他勉强挤出一阵假笑。“希望我英国的根在他们难缠的小脑袋里发芽。爱国心,他们说我们每个人都该有。你也一样。”

“哈瑞,我不懂你或我对国家的爱,和邀请欧斯纳德先生在汉娜生日时加入我们亲密的家庭野餐,有什么相干,特别是你和自己孩子相处的时间这么少。”

此时,他垂下头,哀求她,像个站在门口的老乞丐。

“布瑞斯维特先生替安迪的父亲做西装;露,我常跟着去,帮忙拉布尺。”

汉娜想去稻米农庄过生日,露伊莎也是,虽然理由不同。因为她无法了解,为何稻米农庄从哈瑞的话题里消失了。在她最难熬的时候,曾经相信哈瑞一定在那里金屋藏娇——阿谀奉承的安吉会替任何人拉皮条。露伊莎一建议到农庄,哈瑞马上摆出高傲态度,说那里有大计划正在进行,最好等律师把一切都搞定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