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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企图以保护人自居的态度,却让露伊莎的反应更加强烈。她推开他。

“哈瑞,等死还有其他方式,我希望你多想想你的家人。我知道太多的案例,你也知道,四十岁男人得心脏病和其他压力诱发的疾病。如果你的生意没扩张,我会很意外,因为我记得最近听过不少营收和产量增加的事。但是如果你真的担心未来,而不是把这个当成借口,那么我们还有稻米农庄可以退守啊。我们真的宁可过朴素的生活,实践基督的节俭克制,也不愿意和你那些不道德的有钱朋友比来比去,让你为我们鞠躬尽瘁。”

此时潘戴尔将她拉过去,紧紧拥在怀里,答应明天真的会早点回家——或许带孩子去游乐园,看电影。露伊莎哭着说,噢,好,就这样,哈瑞!我们去吧!可是他们没去。因为明天到来时,他想起巴西贸易代表团的酒会——有很多重量级人物,露——我们何不改明天去呢?等那个明天来临时,我是个骗子,露,这个晚餐会我不去不行,他们为墨西哥来的重量级拳击手办了场酒宴。我是不是在你书桌上看见一份新的《溢洪道》?

《溢洪道》是运河的时事通讯。

星期一早上,纳欧蜜打来通常每周一次的电话。听纳欧蜜的声音,露伊莎就知道她有重大消息。露伊莎很好奇,这次会是什么事?也许猜猜上个星期皮皮·卡利伯带谁到休斯敦出差。或者,你听说贾姬·罗培兹和骑术教练的事吗?或者,朵洛蕾斯·罗迪盖兹告诉丈夫,说她去陪刚动过冠状动脉搭桥手术的妈妈,可是你知道她和谁一起去吗?不过这次,纳欧蜜带来的不是这些消息,她只想谈可爱的潘戴尔一家。马克这回考试成绩如何啊,哈瑞真的给汉娜买了她的第一匹小马?真的?露伊莎,哈瑞真是世界上最慷慨的男人,我们的可恶老公真该学学他!就在她俩描绘一幅潘戴尔家甜蜜和乐的情景之际,露伊莎领悟到,纳欧蜜是在怜悯她。“我真是太替你们高兴了,露伊莎。我真的很高兴,你们这么健康,孩子这么上进,你们又彼此相爱,上帝对你这么仁慈,潘戴尔对他所拥有的这么珍惜。我很高兴知道拉缇·荷特萨斯刚刚跟我说的哈瑞的事,不可能是真的。”

露伊莎一动不动地贴着话筒,惊恐得说不出话,也无法挂掉。拉缇·荷特萨斯,女继承人,荡妇,阿方索的老婆。阿方索·荷特萨斯,拉缇的老公,妓院的老板,P&B的客户,恶棍一个。

“当然。”露伊莎说,不知道她赞同的是什么,只知道不论是什么,都是为了说“继续吧”。“你我都知道,露伊莎,哈瑞不是会去城里那些论钟点计费的寒酸旅馆的人。‘拉缇,亲爱的,’我说,‘我想你该给自己换一副眼镜啰。露伊莎是我的朋友,哈瑞和我也有很多年的柏拉图友谊,露伊莎一直都知情,也能理解。她们的婚姻坚若磐石。’我对她说:‘就算帕莱索宾馆是你老公的,就算你坐在大厅等他的时候看见哈瑞和一堆妓女走进来,也没什么差别。很多巴拿马女人看起来都像妓女,很多妓女在帕莱索作生意。哈瑞有很多各行各业的客户。’我要你知道,我对你很忠心,露伊莎,我支持你,我遏止谣言。‘不老实?’我对她说,‘哈瑞从来不会。他根本不知道怎么不老实。你看过哈瑞不老实的样子吗?你当然没有。’”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露伊莎的身体才重新有感觉。她很努力克制自己。晚宴上那次情绪爆发让她惊魂未定。

“臭婆娘!”她在涕泪交横中大叫。

只是此时她已经挂掉电话,在哈瑞新置的款待柜里,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伏特加。

一定是那间新会客厅惹的祸,她这么相信。多年来,P&B顶楼一直是哈瑞最不切实际的梦想主题。

我要把试衣间摆在阳台下,露。他以前常这么说。我要运动休闲区放在展示间隔壁。或者:也许我该把试衣间留在原地,加上一个户外楼梯。或者:我想到了,露!听着,我要把后面加盖出去,弄个健康俱乐部和桑拿房,开家小餐厅,P&B客户专属,汤品与当日海鲜,如何?哈瑞甚至弄好了模型,还大略估算了花费,然后整个计划就束之高阁,因此顶楼迄今仍是空中楼阁,只停留在计划的阶段。而且无论如何——试衣间要摆哪儿?答案是,哪里都不去。试衣间留在原地不动,但是运动休闲区,哈瑞的骄傲,要压扁塞进玛塔的玻璃盒里。

“那么玛塔要往哪里去?”露伊莎问,她可耻的那面暗自希望玛塔真的“去”了别的地方,因为关于玛塔的伤,露伊莎有些事一直没弄懂,例如哈瑞觉得对她的伤负有责任。不过哈瑞对任何事都觉得有责任,这也是她爱他的原因之一。他略过不提的事。他知道的事。激进学生和住在科利罗区的贫民。还有玛塔对他的影响力,实在有些太像露伊莎自己的影响力了。她想,我嫉妒每一个人,并给自己调了杯纯马提尼基调的鸡尾酒,不再碰伏特加。我嫉妒哈瑞,我嫉妒我的姐姐和我的孩子,我根本就是嫉妒我自己。

还有书。关于中国的。关于日本的。关于亚洲四小龙的。他是这么说。她数了一数,总共九册,全是在夜里毫无预警地送达到他书房的桌上,然后就一直留在那里,像一支沉默不祥的占领军。日本沉潜多年。它的经济。日元不断升值。从帝国到君主立宪民主。南韩。它的人口统计、经济与宪法。马来西亚。它过去与未来在全球事务中的角色。伟大学者的论文汇编。它的传统、语言、生活形态、命运、与中国因工业而缔结的权宜婚姻。中国。共产主义何去何从?后毛泽东时代的中国政治、人权、人口爆炸,该做什么?是我该充实自己的时候了,露,我觉得进退不得。老布瑞斯维特说得没错,一向如此,我应该上大学。在吉隆坡?在东京?在首尔?露,这些是崛起的地方,它们是下个世纪的超强,你等着看。十年之后,他们会是我惟一的客户。

“哈瑞,我希望你能分析利润给我听”——鼓起她最后的勇气——“谁付冰啤酒和威士忌和红酒和三明治和玛塔的加班费?你的客户向你买西装,难道是因为他们想和你聊天喝酒到半夜十一点?哈瑞,我再也不了解你了。”

她想把帕莱索旅馆的事拿出来质问他,但勇气已尽,她需要再来一杯浴室顶架上的伏特加。她无法看清楚哈瑞,她想他也一样。眼前隔了一层迷雾,从哈瑞的位置看来,只看见因悲叹和伏特加而变老的自己。哈瑞已经走出去,她站在客厅,望着孩子们从车窗向她挥别,因为今天轮到哈瑞载他们去度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