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上帝的咒语(第4/6页)

不过在这之前我得解决一个问题,这就是把自己从:“看不到我”这个链条中排除掉,否则我照镜子的时候,自己都看不到自己了。

当我发现自己在愉快地想着这些可怕的事情时,自己也忍不住打了寒战。

3

有一天晚上,狗死了,就是我上小学的时候为了自己那点无聊的虚荣心而使用了“咒语”的那条狗。我一直都放心不下那条狗,它每次看到我都非常害怕。

我从父母那儿听说了狗死了的消息,马上去了养狗的那人家里。又大又威猛的狗躺在水泥地上,一动不动。我抱着它,哭了出来。不知怎的,我感到非常悲伤。细心的主人离开了,让我和狗单独呆在一起。

我用尽全身的力量,从腹腔底部发出颤抖的声音,命令狗到:“快点给我活过来!”但是狗并没有活过来,只有掉在地上的一撮一撮的毛在夜色中飞舞着。我能够为了自己的一点表现欲而对狗使用了“咒语”,却不能让它再活过来。

不仅如此,我觉得自己现在想让狗活过来也不是真心为狗的死感到伤心,我只是想尽可能地减轻自己的罪过罢了。

我又看了一眼狗的脸,发现它好像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重担一样,安详地闭着双眼。我有点羡慕它,它死了,同时也得到解放了。

有一天夜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站在房间中央哭着,手里拿着一把雕刻刀。我全身都是汗,一直在那儿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我可能正准备割自己的手腕,不过就差一点的时候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我看了一眼木制的书桌,上面有一道雕刻刀划过的痕迹,桌子脚下有一些卷起来的木屑。我想仔细观察一下桌子,于是把脸凑近,发现桌子里有一股腐烂的恶臭,好像是肉腐烂掉的臭味。

我打开桌子的抽屉一看,卷起来的面巾纸里包着五根腐烂掉了的手指。每根手指都发黑了,应该在抽屉里放了很长时间。当我看到手指上稀疏的汗毛时,我想起来这些原来是父亲的手指。当时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散落在房间里的手指,于是放进了抽屉里,不过这些事我已经忘了。我让自己认为父亲的左手没有手指是宇宙诞生以来就确定了的,天经地义的事,同时放在抽屉里的手指也马上就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了。

我把开始腐烂的手指埋到院子里,埋得很深。但在那之后,从桌子里发出来的腐烂味道并没有消失,而是在一天天增强。那种感觉似乎是抽屉跟另一个世界连接在一起,腐烂的味道从那个世界的黑暗中源源不断地飘来。

当我再次发现的时候,桌子上的划痕又增加了,刚开始只有一道,几天以后就成了两道,几周以后桌子上已经有了接近十道的划痕。但我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曾用雕刻刀在桌子上划过。

早上醒来之后,那种痛苦又开始了。

我感觉给我做早餐的人,为了不让风把报纸刮跑而用左手押着报纸的人都不是人,而只是一些会动的木偶。在上学的途中,检查我月票的人,坐在我邻座的人,在学校里擦肩而过的人,在我的眼里都不是生物。我感觉他们不会思考,只是像台球那样,被设置成碰到橡胶边就会滚回来,这样的反应不断地重复着。他们的皮肤被设计得很精巧,但里面都是些人工制造的部件。

就是这样我为了让他们不抛弃我,仍然对他们报以笑脸。对于给我做早餐的人,我为了让他明白我一直能体会到他的苦心,于是把饭吃得一点不剩,用很满足的声音跟他搭话;乘电车的时候,我为了表明自己不是非法乘车,而是模范乘客,总是把月票挂在比较显眼的地方,让车站的工作人员很容易看到;在学校的时候,我总是默默地换掉花瓶里的花,似乎在对大家说“班里需要我这个人,请大家不要排斥我,求求你们了”,而且我会用自然的动作来摆放鲜花,让大家觉得这是我的性格使然,并不是装出来的。

我脸上越是挤出明亮的笑容,我的心灵越是变得荒芜,而且我越来越害怕弟弟。我不会认为世上的人在他们那小小的脑壳下面有各种各样的思考,他们在边思考边生活,但我不知为何一直害怕加豆谷。我听不到其他人的呼吸声了,但他的影像却越来越清晰。

加豆谷并没有亲口说出来,但是他有时候嘴边露出的冷笑,肯定是针对我可笑的人格的。这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害怕的事情了,他的冷笑就像幽灵一样跟在我身边,不停地谴责我,让我非常苦恼。这个时候,如果我正在学校里爬楼梯,要是周围没有人的话,我会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用头去撞墙,有好几次都是这样。最重要的不是弟弟实在太可恶了,而是我自己原谅不了自己。

但我仍然认为让我这样痛苦的元凶就是加豆谷,我想杀了他就是出于这种想法。

我按下盒式录音机的停止键,把磁带倒回开头。我咀嚼了刚才听到的内容之后,身体忍不住不停地颤抖。我的视线由于泪水而变得模糊了,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我往雕刻刀里倾入力量,在桌子上划了一道痕迹。这样一来划痕又增加了一道。

我身上流着汗,对闻到的恶臭皱起眉头。我开始想象:窗外无边无际的无声世界,呼啸的狂风带来的腐臭,细菌让肉腐烂掉,发出恶臭,然后把肉腐蚀掉。

我的心里涌起一种情感,无法抑制,于是我坐到床沿上,把脸埋在胳膊里哭了起来,这时我的手里仍然拿着雕刻刀。

……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握着雕刻刀坐在床沿上。我手一松,就像丢掉一只毛毛虫那样,于是雕刻刀掉到了地板上。我一看桌子表面。发现不知不觉间又多了一道划痕,划痕的数目已经超过二十。

可能是我自己划的吧,不过我并没有这样的记忆。

我感到自己忘了一件很恐怖,很重要的事情,于是心情变得不好起来。我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被谁动了手脚。在不安中我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雕刻刀,在它的尖端我感受到一种让人发狂的妖气。

4

晚饭之后。弟弟加豆谷斜躺在起居室的地毯上,正在看棒球比赛的转播。他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在抓果子吃。他的腿翘起来,几分钟以后又不停地一会弯一会伸的每呼吸一次他的胸口就会起伏一下。杀了他吧。我模糊地想道。我躲进自己的房间,坐在椅子上,等待深夜的到来。桌子里仍然飘来恶臭,就像把宠物的尸体放在了抽屉的深处。交叉在一起的双手微微地颤抖着,我努力想让它停止下来,但没有成功。

我告诉自己,要杀掉弟弟这件事不能有丝毫的犹豫。不杀了他的话,我自己就要完了。他那看透了我的本性的目光穿过我的皮肉,他嘴角的嘲笑一刻没离开过我的耳膜。我紧紧地闭上眼睛,用尽浑身的力气堵住自己的耳朵,但加豆谷似乎仍在指着我,大肆揭发我丑恶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