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中字(第2/4页)

“这这这个,可以整个箱子拿起来。”

“哦,是吗?”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我打心底感到吃惊。

当着我的面,青年静脉浮出的修长双手抓住收纳库,灵巧地连梅酒瓶一起拆下。形状犹如小型浴缸的箱子,轻易就被取出。下方裸露出的泥地勾起我的兴趣,我拿着招财猫便趴在地上往下看。高约四十公分的狭窄空间里,地基的短柱整整齐齐竖立,应该能从此处移动到各房间,好比书房及和室。只不过,和邻居住家之间有混凝土地基牢牢隔绝。

面向外围的地基上,光线微微透进几个装着直向格子的通风口。

“我、我是从那里进来的,从那个检查口。”

趴在对面的青年指着的地基某处也像是通风口,不过比其他的大很多。

“那是业者检查配、配配线和管线的出入口。我、就是拆、拆下格子框,由这个地下收纳库潜入。”

听他这么解释,的确,从那道检查口到我们下方的地上,有人爬行过的痕迹。

“那,你的意思是,两个月前你不仅拆掉地下收纳库闯进屋内,还自我的书房偷走招财猫才离开?”

“是是是的。我擦掉地板上的泥土,然后把收纳库放回原位。”

“唔……”

原来还能用这种办法入侵啊。惊讶的同时,我也不禁心生佩服。

“亏你想得出。确实,如此就能避开旁人耳目。”

“这这这是优点。”

“若从靠马路的阳台窗户潜进屋内,可能会被巡逻的警察发现。这一带,一到晚上便有警车来来去去。”

“咦,这样啊?”

“对呀。因为去年及前年,这附近都发生过命案。”

两起案子皆为偶发。被害人是不曾与人结怨的中年上班族和大学生,凶手使用的都是小型利器,至今仍未破案。

“我、我完全不晓得这件事。”

“是嘛……”

的确,这名青年不像对报纸和新闻节目有兴趣的样子。

话说回来,尽管青年的解释大致合理,无奈我对这只招财猫一点印象也没有。然而,他却声称是从我书房的柜子里偷走的。

我啪啪轻拍着招财猫的脸颊提议:

“总之,我们打开瞧瞧吧。扑满中似乎放着钞票,要是有好几张就平分,只有一张就给你。”

“不、不、不必了。”

我没搭理痉挛般摇着头的青年,径自翻起招财猫底部,揠下封住取钱口的红贴纸,探头一看。

“奇怪,这不是钱。”

“咦,那那那是什么?”

青年凑过来。

“好像是字条。”

我把招财猫的洞朝下,试着摇晃几次。最后,招财猫一声不响地排出一张对折两递的便条纸。打开一看,眼熟的三个小字在正中央组成一行“很遗憾”。

我的思绪瞬间停止:心脏怦怦作响,腹部深处紧缩,脑海浮现那些文字,填满稿纸的那些异常整洁的文字……

“请你离开。”

我终于开口。

“请问?”

“你走。”

彷佛被我的语气推了一把,青年连忙站起,双手抓住卸下的收纳库想归回原位。

“没关系,快走。”

“噢,好。”

青年中途停手,拱着背步向玄关。他慌慌张张地穿鞋,边回头问:

“你、你会报警……”

“不会,你走。快走。”

青年从门口离开。

留有十字折痕的字条占据视野中心,我根本无法动弹。是他,声音涌上腹部,但并未爬出喉咙,只一次又一次地在我体内回响。是他,是他,是他。

两年前的梅雨时节,连续下了好几天雨的某个傍晚,我的高中同学S同时失去妻子与独生女。事发当时,S在公司上班。那是椿发生在山边国道的单独事故,开车的妻子和前座的女儿,上半身都被隧道入口的混凝土压扁,当场死亡。

从那时候起,S总共来过我这里三次。

第一次是办完他妻女的头七后,一个星期天的傍晚。S突然来访,令我有些措手不及。因为自高中毕业,我们之间便几乎没有足以称为交流的交流。S是向别的朋友打听到我家住址的。

“我很好奇立志成为作家的朋友过着怎样的生活。”

当时,我尚未出书,一面兼差大楼清洁工,一面努力跻身作家之列,真的非常拚命。

S十分开朗。我猜他多半是怕被失去家人的悲伤吞没,刻意装出开朗的样子,因此我不敢提车祸的事。S说想喝酒,我便到附近的酒行买发泡酒和烧酒回来。对饮时,S始终显得很愉快,我却极为注意话题的选择,所以喝得不怎么尽兴。最后,S留宿了一夜。

S第二次出现在门口,恰巧与上次相隔一周。那是个下雨的午后,他没撑伞,白衬衫、长裤和鞋子全湿透,满脸胡子也没刮,眼神明显怪异。怎么个怪异法我无法形容,总之不是平常的眼神。S腋下夹着的超市塑料袋内,放着四方形的东西。他问能否打扰一下,我只好让他进屋。S在起居室一屁股坐下,随即以脏手帕用力擦头抹脸。他前后摇晃着上身倏然哼起歌,音量大得吓人,彷佛忘记那是我家,而我就在旁边。只见他不时无意识地抓抓腋下。

“哎,又来了。喂?”

忽然间,S从裤袋拿出手机,一脸不耐地贴在耳畔。

“哦,嗯。今天?这个嘛,可能会稍微晚一些。妳也晓得,部长很烦人。我知道。嗯?我知道啦。”

S把手机收进口袋,露出苦笑。

“女儿生日,老婆吵着要我早点回去。”

“这样啊,原来如此。”

他的精神已失常。

S的手机没响,屏幕也没发光,不提别的,折迭接合的地方几乎扯断一半,突出好几根细电线。很明显地,那手机根本不能用。

S又拿起手帕使劲擦脸,大声哼歌放屁。我只能盘坐着,手足无措地搓揉膝盖凝望他。

“上次说不出口,其实我有东西想请你看看。”

S拿起他扔在地上的塑料袋,取出一个A4大小的牛皮纸袋。正面什么都没写,背面则记有他的姓名和住址,纸袋里装着好几百张稿纸。

“我学你尝试创作,虽然是推理小说。”

S把那迭稿纸推过来。尽管提不起兴致,我仍伸手接下。格子里爬满异常工整的文字。小小、小小的字,一个个活像装在盒内,整整齐齐地排列。我彷佛能看见S带着鸽子般的眼神,逐一填满格子的模样。我随意浏览过第一页,次页起便读得很慎重,然后大为惊异。

“以你的眼光判断,怎么样?投稿出版社有没有机会?我这个平常不读书的人,自觉挺不错的。”

S凑过来,吐息声近在我耳边。我没应声,全心读着原稿,不知不觉连S在身旁也遗忘。不知经过多久,我一口气把故事看到一半时,才总算想起他的存在,蓦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