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中字(第3/4页)

“我拿去给编辑瞧瞧,这点门路我还有。”

谎话很自然地脱口而出,没想到我演技这么好。我根本没有门路,否则早就善加利用。

“倘若反应不错,我再跟你联络。不过,劝你还是别抱太高的期望。”

我装得面有难色,过意不去地看着S。见到我的态度,S像漏气的球般缓缓吐气,严重的口臭扑鼻而来。我们相对无言,不久,S说着“我老婆和女儿很啰嗦”便打道回府。

S离开后,我取过原稿聚精会神地重读,愈读愈诧异。好厉害,好惊人的才能。这部小说的主角是个上班族,由于妻儿在一场交通事故中丧命,他誓言向撞人逃逸的车主复仇。追查嫌犯的过程中,他与某社会巨恶交手,而招财猫处处以关键线索的形式出现,尚未下标题。

几天后,我为这篇故事添上题目,以非常笔名的笔名投稿某出版社的新人奖。 那就是我的出道作品。

盯着“很遗憾”这三个小字,我用尽全力压抑情绪。两年前以作家出道,除了亲戚我没告诉别人,我担心消息传进S耳里。基于同样的理由,门牌和信箱上没挂上笔名,也拜托出版社不要公开我的本名。虽然考虑过干脆搬走,但两个原因让我选择留下。一是放不下那可爱的保险业务,不过这还好办。另外就是,万一哪天S看到那本书,我非在这里不可。届时,他恐怕会先冲来找我,要是见不到我,他一定会直接联络出版社揭露内幕。为防止这种情形发生,我必须待在这里。

“原来当时是这么回事……”

现下想想,S第三次上门就是因为看了我的书。两个月前,没错,在整整两个月前。

梅雨当头的那一晚,S突然失魂落魄地出现在玄关前。他瘦得像皮包骨,浑身汗味与尿骚味,未经修剪整理的头发和胡子淋得湿漉漉。露出T恤的两只手,活像两块咖啡色的布,无力垂挂在左右两侧。他无视急着找话题的我,一语不发地进屋后,便一屁股坐在起居室的地上。他喉咙深处彷佛有小发条不停转动,呼吸中掺杂细微杂音,不时抬起浑浊的双眼看我,似乎有话要说。然而,他始终没开口。在发疯的--或者几近发疯的朋友面前,我只能发呆。不管是向他搭话、

泡茶还是拿毛巾给他,他都毫无反应。他整整待了三个半钟头,直到他无言起身、再次步入雨中,途中我只去一次厕所。他将招财猫塞进书房的柜子,以这种迂回的手法告发我,一定是在那期间。此外,找不出任何可能的时间点。

我坐在起居室地上,交互看着字条和倒卧一旁的招财猫,一面思索。我焦躁得背上几乎起火,每过一秒钟,内心的不安就逐渐升高。S打算向出版社揭穿我出道作品的秘密吗?肯定没错。怎么挽救?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办?我一度打算置之不理,但这样实在太危险,等问题扩大到无计可施的地步就太迟了。S尽管是那种状态,不过应该还有联络出版社爆料的脑筋吧。我想过,且想了又想,然后……觉得要想这件事太麻烦。

这是我的坏习惯。

“只能灭口。”

我低喃着起身走进书房,从书桌右下方的抽屉抽出A4大小的牛皮纸袋。二年前S装稿纸的那个纸袋背面写有地址,他还住在那边吗?

我拿着纸袋步向玄关,又蓦地停住。我忘记一样重要物品,于是折回书房,从活动柜中一只塞满文具的抽屉抓出那东西,放进裤袋。

纸袋上写的地址有幢双层脏公寓,看起来比我的住处更廉价,其中一个信箱列出S和他妻女的名字。确定四周无人后,我从户外梯上楼,按下位于二楼的S家门钤,可是没得到响应。我抓住门把轻轻转动,门随即打开。窗户似乎全关着,密闭的室内空气浑浊,充斥着热气、湿气与东西腐败的臭味。短短走廊的尽头是铺着榻榻米的起居室,看得见他面向木制矮桌而坐的背影。我喊声“喂”,他却没反应。他盘腿而坐,恍若唱着无声之歌,身体前后摇晃。房间完全没整理,几个黑塑料袋扔在墙角。我脱掉鞋子,右手插着口袋,朝他背后走去。一步,一步,一步……在距离一公尺的地方,他突然回过头。我的心脏像被猛地捏住,不由得停下脚步。

“果、果然是真、真的!”

竟是那名青年。

他双膝高跪,弹也似地转向我,把抓在右手中的一迭白纸推过来。

“我哥哥两、两、两个两个两个月前自杀,已已已经不在人世。哥哥死后,我在这里发现原稿的复印件。内、内、内容和我以前碰巧看过的、你的小说一模一样,我我我大吃一惊。”

“所以……你怀疑我?”

我忍不住插嘴,青年点点头。

“我、我、我想,要是直接问你,你一定会唬弄我,才选择那种方式观、观、观察你的反应。便便便条只写三个字,是担心你看出不是哥哥的笔迹。然、然后,刻意在公寓地板下制造有人潜入的痕迹,是考虑到你好、好好歹是推理作家。”

“你的意思是,因为写推理小说,我生性多疑……?”

“对对对。不过,没、没想到你如此单纯,就这、这样上勾。”

语毕,青年笑得全身发抖。

“寄爆料信不是比较快?”

“那就不、不、不好玩啦。”

“觉得不好玩,是嘛?噢,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青年微微摇头。

“是吗?太好了。”

我刚要从裤袋抽出右手,他立即开口制止。

“想想想杀我是没用的。别小看我,一对一打架,我可是非常有把握。就、就算断掉一只手,依旧能揍昏你。慢、慢慢伸出口袋里的手,慢慢地!”

按照他的要求,我缓缓抽出右手。青年以乌贼般的眼神瞪着我手中的东西,拉紧松驰的嘴角。

“那、那、那条手帕是干嘛的?”

“这是你哥哥的。”

我递出蓝手帕。

“他以前去我家忘记带走,我洗好收起来,打算下次见面还他。两个月前他上门时的模样太让我吃惊,也就错失物归原主的机会。”

青年不住交互看着我和手帕,力道猛得我不禁忧心那纤细的脖子会扭断。他双眼瞪得老大,几乎露出整个黑瞳。

“虽然很难启齿……可是,你被你哥哥的妄想耍了。”

青年停下动作。

“两年前,他突然到我家过夜。我在天快亮时起床,发现他专注地看着我的小说。那是我印出来润饰的原稿,也就是之后成为我出道作的故事。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假装不知情,只字未提。岂料,一星期后,他在稿纸上写下一模一样的内容,拿到我家。他似乎真以为那是自己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