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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什么想离开?”

“谁知道呢?他们不太符合她的论文题目吧。这事儿她说了算。我们花的是给她的资助。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那个人?就说是支圣笛。”

“这类问题我已经缠着他们问过上百遍了,不过好吧。”

“谢了,伙计。我就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真的,看看会不会露出什么苗头来。”

我熟悉的那片沙滩在前面的拐弯处出现了。

“那个抓蝴蝶的网兜你还留着吗?”他说。

“什么?”

“就是哈登在悉尼送给你的那个。还记得吗?我当时真是忌妒啊。”

可我压根就不记得还有这么回事。

我不想把村里人吵醒。我关掉马达,轻轻摇着桨,把船划了进去。

芬这才摇了摇她。“内尔,我们到了,已经到那个有名的基奥纳部落了。”

“嘘,别把他们给吵醒了,”她低声说,“当心把这些塞皮克河上的勇士的箭给招来。”

“王子,”芬说,“塞皮克河上的王子。”

我住的房子和村里其他房子隔得很远,而且之前有好些年没住过人了。房子围着一株彩虹桉树而建。树从地下钻出,一直往上,再穿过屋顶钻到外面。很多基奥纳人都相信这是棵神树,觉得这是他们死去的亲属聚集起来制订计划的地方。而另一些人则对这里敬而远之,他们从我家门前路过的时候宁愿绕一个大弯。他们曾经跟我提出,可以在离村子中心更近的地方给我另盖一栋房子,可我想早点儿安顿下来,而且我听人说,以前曾有别的人类学家等了几个月都没等到新房子。我担心我屋里的梯子内尔可能爬不上去,因为它很陡,而且脚踩的地方就是一根稍粗点儿的树棍,上面只有很浅的用来攀爬的刻痕。没想到她居然很轻松地爬了上来,手里还举着火把。进屋以后,在火光的照耀下,她才发现屋里有棵树。我听见她“哇”了一声,带着地道的美国味。

芬和我一起把他们的行李提了上来。我把我的三盏油灯全都点亮了,好让屋里看上去宽敞一些。桉树占据了好些空间。内尔在树上摸了摸。树皮已经脱落,光滑的树干上带有橘黄、亮绿以及靛蓝色的条纹。这应该不是她见过的头一棵彩虹桉树,但它绝对是一个吸引眼球的标本。她的手掌朝下面的一片蓝色滑了过去。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仿佛是在和树交流,仿佛我刚才介绍给她的是一位她早已熟识的老友。说实话,我自己也没少像那样去抚摸那棵树,我甚至曾对它倾吐过心声,也曾靠着它默默哭泣。我一边忙着拿药,一边找来了威士忌。走了一整夜,那么长一段路,我累了,情绪也不大稳定。此时,要是她向我问起这棵树,哪怕只问上一句,说不准就会立刻把我的眼泪招出来。

“啊,我正想呢,你就拿来了。”我递给芬一个锡罐,他边往罐子里瞅边说。

我们俩坐在我用树皮和木棉纤维做的小沙发上,内尔则在屋里四下转悠。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仍然在水面上飞驰。

“别偷看人家的东西了,内尔。”他回头冲她喊了一句,接着又对我说,“美国人最适合当人类学家,因为他们真他妈粗鲁。”

“你是在说我是个很好的人类学家吗?”她从我工作间那边回了一句。

“我在说你是个爱打探别人私事的三八。”

她朝我的书桌俯下身去,没碰任何东西,但凑得很近。我能看见桌上的打字机里还夹着张纸,上面写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

我把装着医疗药品的盒子搁在横在我们中间的树干上,指着盒子说:“她的伤口得处理一下了。”

芬点了点头。

“我还从没见过别人是怎么考察的呢。”她说。

“估计她没把我算上。”芬说。

“那是果叶吗?你这里写了一个关于果叶的问题。”

“她刚进来五分钟,就要为你传道解惑了。”

我装作没听见他的话,朝她走了过去。

她正看着我那堆凌乱的笔记本、资料和复写纸。

“看着这些,我又想工作了。”

“你刚歇了没几天吧?”

“在孟般亚,我自始至终都没能像你这样安顿下来。”她注视着我那些乱堆着的资料,仿佛它们全都价值不菲,仿佛她就是相信它们一定能带来某项重大的发现。

我看见她刚才提到的那段笔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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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解释说,我曾到基奥纳另一个村落参加一个男孩的葬礼,发现他们也把果叶精心摆放在他的坟上,便随手记了下来。

“你之前也见过同样的图案?”

“不,每次摆出的图案都不同。但我看不出这些图案有什么规律。”

“年龄,性别,社会地位,死亡方式,月亮的形状,星象的位置,出生次序,家庭角色。”说到这儿,她停下来喘了口气,看上去像是还有四五十个其他的点子想说给我听。

“不,他们告诉我没什么规律。”

“也许是没有。”

“每次都是由同一个老太太在旁边轻声指挥。”

“那你当面问她的时候她怎么说?”

“行了,内尔。”坐在沙发上的芬朝这边说,“看在老天的分儿上,他在这儿待的时间也只是你的两倍。”

“没关系。这对我也有帮助。在这个地方,唯一不肯跟我说话的女人就是那个老太太。”

“间接问也不行?通过她的亲属什么的?”

“她儿子被白人杀死了。”

“你知道详细情况吗?”

“在河下游爆发过好几次冲突,政府派了巡警过来搜捕,村里有一半人都被抓了起来。正赶上这小伙子来村里看他的表弟——他表弟与那场冲突没有任何牵连——然后就因为拒捕,他被击中头部送了命。”

“那你有没有向她赔罪?”

“什么?”

“你有没有为你的同类所犯的错误向这个女人赔罪呢?”

“那些警察怎么可能是我的同类呢?”

“但在那个女人眼里,他们是。在他们部落的人看来,长得像我们这样的人全世界加起来也就十一二个。”

“我给她送过盐,还送过火柴,也想方设法去讨好过她。”

“有没有正式的赔罪仪式?”

“我不知道。”

她看上去似乎有点生气。“有这么个人如此固执地跟你作对,那你的考察还怎么搞啊?部落里每个人都知道这事,他们回答你的问题的时候会因此而有所保留。你所有的结论都因为她而出了偏差。”

芬在我们身后咯咯地笑出声来:“你这火气升得可真够快的,我觉得这回可能破纪录了。要不我们把他所有的笔记堆起来一把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