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意外遗产

蜂拥而至的墓碑将我团团围住,如同意念控制的导弹向我袭来。我无力逃走,也无处躲藏,双脚黏在地上,不断往土里陷落。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回响:“帮……帮我……”我徒劳地挣扎,抗拒那阴郁的声音,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我拉往无底深渊。

“听得到我说话吗?”脸被轻轻拍了几下,胸口受到一阵巨压,我挣扎着想要呼吸。“金先生……”恼人的声音不断重复地呼唤着。

我不清楚自己的回应是否令那人满意。我的手握住一个柔软且温暖的东西。接着,一个面罩扣在我的脸上,。又可以呼吸了。那一刻,我知道自己闯过了鬼门关。

随后数日,我嗜睡如命,但感觉十分轻松。上次享受这般绵长优质的休息是什么时候,我已想不起来了。无心醒来的睡眠令我惬意而放松。

医生一宣布我脱离生命危险,母亲就粘在身边开始数落。输液让我行动不便,只得任她无止境地唠叨。

“医生说你的血糖已经低到危险的程度了,要不是他们及时找到你,你可能就没命了。”她将一盘自己做的营养餐放到我面前,不忘继续给我训诫,“家里人一个个只会伤我的心,而你是伤我最深那个。还有思思,那姑娘太令我失望了。我告诉她要让你吃点东西,但是……”

“都是我自己的错,”我坦然承担全责,“她有照你的吩咐做,听话得像个天使。”

“我嘱咐她看着你吃下去,哪怕不是全部。”

“我吃了一块巧克力。”

“别跟我提什么巧克力!”她一脸不悦,“你险些因为那鬼玩意丢了性命。”

“妈,别这么说。你自己也知道不是巧克力的错,只是那里面的酒心在与我作祟。”我和她争辩。

“都一样,要不是思思任意妄为……”

“她以为自己已经考虑得够周全了。这次意外的关键,在于你当初嫁错了人。我遗传了爸的酒精过敏,而思思又不知道这事儿。”

“这不是理由。那孩子自打能走路就老缠着你,居然会不知道你……”

“我俩确实相识多年,但关系也没那么要好。”我放下勺子,推开餐盘,“她已经够愧疚了,要是她认为自己要为我的余生负责可怎么办?你能受得了她做你的儿媳吗?”

我的策略效果显著,她让了步,“吃饭时就别提这茬了,赶紧吃完。昨天我和郎女士,就是那位营养师,谈过了。她说松子粥对你这样的病人很补,所以我才费大力气做的。”她又机智地补了句,“你不吃完我是不会走的。”

最后这句话让我顿时食欲大增。我拿起勺子,大口将粥送进嘴里,像数日未进食的流浪汉一般狼吞虎咽,母亲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

“好吃。不夸张地说,我一整周吃这个都不会腻。”我赞扬母亲厨艺高超。

“油嘴滑舌。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些,免得我担心呢?”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明天我再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不用担心我啦。”我像个乖小子般跟她挥手再见,“医院的饭菜我也吃得下去,还不错。”

“你指望我信?”她反诘道,“省省力气,好好休养吧。之后我们还有的要谈呢。”

母亲刚离开,医生就信步走进来。“金先生,感觉如何?”他检查我的脉搏,并在电子笔记本上记下了什么。

“我觉得很好,医生,好得都可以出院了。”他对我的暗示无动于衷。“至少明天让我出去找个地方吃顿像样的早餐嘛。”我继续试探,“说真的,医院的气味让我难受,食物也难以下咽。”

“真的?刚刚你还说这儿的饭菜不错来着。是我听岔了?”他透过眼镜框瞥了我一眼。

“真不敢相信我说过那样的话,我是犯了妄想症吗?你看,我不久前才死里逃生,你不会把病人的话当真吧?”

“那么这样的病人就应当在医院多住两天。”弗兰克右手拎着黑色公文箱,边说边走了进来。他友好地拍拍医生的肩,表示问候,“但愿这孩子没给你添太多麻烦。他有时候就是这么毛头毛脑难伺候。”

“还可以容忍啦。”他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我说,我可都听见了!”我提高嗓门抗议。

医生离开后,弗兰克锁上门,又合上窗帘。“有个叫保罗·戈登斯坦的记者一直在打探消息,跟苍蝇一样烦人。”

“他想怎样?”

“他偷拍了张你被抬进救护车的照片。”

“我以为你控制住局面了。”我读着手边的报纸,“‘因丧父之痛及疲累过度,金铭泰之子金阳先生在葬礼上昏厥。’要我说的话,这报道可算是够慷慨的了。”

“戈登斯坦想对你父亲大作文章,”弗兰克声色严厉,“这人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会不惜手段的。”

“是为钱卖命还是和我爸有个人恩怨?”我随意问道。

“他质疑你父亲的卓越才华。”

“那他又想从我这打听到什么?是,我也觉得爸的画不值几个子,”我贬损道,“不过他会大失所望了,有可能他比我这亲儿子更了解那老头子呢。”

“抛开这一点,他还偏执地相信你父亲跟他好友的死有关。”

“我承认爸这人自私又讨人厌,但说他是个杀人犯——那真是无稽之谈。再说现在他人都不在世上了,纵然有惊天隐情,也和他的遗体一起入了土。我就算是他的儿子,那也只是名义上的父子关系。我俩没什么感情,至少没好到会向彼此吐露心声的程度。”

“算了,我今天来这儿的主要原因……”弗兰克将公文箱放在床脚并打开,“这是你父亲的遗嘱。”

“我们就不能到你办公室再处理这事吗?好歹先等我痊愈。”

“遗嘱是影像信息,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弗兰克脸色依旧严肃得吓人。他取出笔记本电脑,插入USB。

“真受不了。”我颓丧地嘟囔。

视频是父亲去世一周前拍摄的,很短,大约只有三分钟。片中他坐在一张大书桌后面的黑色皮椅里,着深色西服、白衬衫、紫领带。很显然,他有好一阵子没染发了,满头银灰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岁数苍老很多。唯有他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洪亮如故。

本人金铭泰,又名戴维·M.T.·金,此刻身心皆健全,宣布以下内容作为遗嘱:

本人一切财产,包括不动产和动产,例如但不限于:森林别墅、曼哈顿画室、市内顶楼公寓、伍德伯里之家,以及本人所有画作收藏,都永久性归属于尹悦小姐。此外,本人所有存款和债券都存放于信托基金,尹悦小姐为唯一受益人。我的儿子金阳,又名丹尼斯·Y.·金,将作为第一受托人,执行我的遗嘱。他将管理我的基金,审查地产运作状况,同时只要尹悦小姐在世,金阳需每年向其提供30万美元津贴。包括本遗嘱公证复印件在内的一切相关文件,均由我的律师,弗兰克·宋先生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