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记忆中的伤痕

管家端着托盘走进来,化解了我的尴尬。她有着意大利女性的典型特征:深色眼瞳,眉宇浓厚,五十多岁,黑色卷发及肩,比尹悦略高,微微发福,黑色长袖连衣裙搭配素雅的皮鞋。她默默地将两杯冰绿茶、一杯橙汁和满满一盘曲奇摆放在咖啡桌上。

“桑迪·梅兹女士,这里的管家。”弗兰克为我介绍。

管家保持着庄重的仪态,锐利的目光细细审视我。

“很高兴见到你,我叫阿阳,戴维·金的儿子。”我伸出手以示友好。

她没和我握手,而是后退一步,鞠了个躬。

弗兰克朝她礼貌地微笑道:“谢谢你准备的点心。没别的事了。”她一言不发地离开,我立即察觉到她对我有某种抵触情绪。

“怎么回事?”我小声问弗兰克,“我是不是说什么或做什么冒犯了她?”

“请原谅她的沉默。”尹悦插话进来,“多年前一场事故让她失去了语言能力,但她听力无碍。”

“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这是什么茶?尝起来和我喝过的不太一样。她该没有放什么惊喜在里面吧?”

“不会害你的,我保证。”尹悦一脸顽皮,“梅兹女士有时会给陌生人脸色看,但她人不坏,只专注于自己的本职,不必怕她。”

“我怕她?”我挑起眉毛抗议,“她是女佣,又不是我后妈。”

“你是我府上的贵客,有我罩着你,没我的允许她连你一根汗毛都不会碰。”尹悦打趣道。

“我明白了,她的确不喜欢我。谢谢你证实了我的直觉。”

“她只是怕生而已。我是她在这世上的一切,想想鸭妈妈护子的天性吧。别担心,她的态度会慢慢好起来。”

“谢天谢地,我盼着呢。”

“快到午餐时间了,你爱吃什么菜?”尹悦询问我的口味,“我有没有说过?梅兹厨艺可好了!”

“其实……”

不等我说完,她又道,“让她给我们个惊喜如何?梅兹还有个了不得的本领,她通晓多国烹饪,意大利菜、中餐,甚至韩国料理——韩国泡菜是她的拿手菜。毫不夸张地说,她有满满一地窖自制的调味汁、香辛料、干货。我保证她一定做得出让你欲罢不能的美味。”

“等一下,尹小姐,”她正要跳开时我叫住她,“我今天不能在这儿吃午饭。”

她的脸立即阴云密布,“你是我的朋友了,就不能为了朋友的缘故留下来吗?”

“下次吧。”我抓起一块曲奇咬了口,不去看她难过的表情,怕自己又狠不下心。

“那是不是说,从今往后,我们会常见面?”她小心探问。

“曲奇是梅兹自己做的?味道真不错。”我岔开话题。

“你会再来看我的,对吧?”她仍渴望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会考虑的。”

“请一定再来看我。”她再次环抱住我的腰,一头埋进我怀里。

我张开双臂,求助地看向弗兰克。

“你要我给意见的话,我觉得她的要求合情合理。”他看着我俩窃笑,被眼前的景象逗乐了。

“好……好吧。”我还是服软了。

“你发誓?”她双眼闪着希冀。

我点头,留意到她脸颊上有道旧伤痕。

“每天都来吗?”她满是期待地追问。

“你在得寸进尺了哦。”

她如孩童般撅起嘴,可爱的表情瞬间融化了我的心。这副无辜的模样是多么强大的武器,我发觉自己在她面前已渐渐失守。

“你什么时候再来呢?希望别太久。”

“那……就明天吧,如果你明天没其他安排的话。”为了让她放手我提议道——奏效了。

“我随时都有空。”她欢快地跳起来,递给我更多曲奇。

为了让她满意,我就着茶水吃了好几块,然后示意弗兰克该离开了。

“稍等。”弗兰克打开带来的箱子,取出一叠文件,对尹悦说:“走之前,能帮我签些文件吗?我在电话里跟你说过,这是流程。”

尹悦从弗兰克手中接过纸笔,没提任何疑问就照办了。

“你对这人足够了解吗?小姐,他终归是个律师,你有可能想都没想地签了卖身契。”我半开玩笑地警告她。

“他是金先生的好友,我信任他。”她理所当然地回应。

“恭喜你啊,弗兰克。我猜你赚够去天国的票钱了。”

“好好对待尹小姐,她说不定也能帮你长对天使的翅膀。”弗兰克温柔地拥抱尹悦。

“非要这么急着走吗?”尹悦颇不情愿地送我们到门口,“宋先生是个风里来雨里去的大忙人,时间对他就是金钱。但你有必要这么急吗,阿阳?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吗?”

“我还有急事,得在明天我俩的约会前解决。”我跟她解释。

“约会!听来真浪漫!”她惊呼,我无心的用词让她兴奋不已。

“我有说约会吗?我不是这个意……”

“迟了,就是约会!”

我和弗兰克走出房子,尹悦在我身上施的奇妙魔法也淡去了。玄关外的世界不是她能随意活动的范围。明媚的阳光令她无从逃出囚笼,而我,却像个断了线的风筝,自由飘荡。

弗兰克说:“很久没人来看她了,可怜的孩子,她真的很渴望陪伴。”

“要是整天只有个怪脾气的管家陪着,我也会像她一样。”我出言刻薄。

“不是我说,换作是你,以你的脾气,在那房子里连一周都待不下去。”

“就没有什么治疗办法吗?”我无视他的絮叨,“我是指,以如今的科技医药水平,她的症状……”

“你父亲请这一领域的顶尖医生试过了,但除了躲避阳光别无他法。对我们而言,阳光是活力之源;遗憾的是,对尹悦却是致命的毒药。她虽然性格开朗外表乐观,却是个很敏感的孩子。在家教育是安全之举,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她少有抱怨,真的是个小天使。”

“多么悲凉的人生啊!这么年轻就得忍受与世隔绝之苦。”我心有所思。

“每每想到这孩子都令我心碎。好好待她,阿阳,要她绽放笑颜不需费多大劲。”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绿色庭院,眼前浮现着她伤感的脸庞。回头瞥去:她正驻足在紧闭的大门前,透过玻璃凝视我们。我勉强挥动右手,她一下就笑开了花,双手贴在门上,嘴唇轻启。她的声音仿佛在我脑海中低徊,“回见,我的朋友。我会一直等着……”

“我的临时住所离这儿远吗?”我和弗兰克走向我们的车。

“房子在山丘另一边,你父亲过世前一直在使用,维护良好,环境安静。”

“遗产清单中并没有这幢房子,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