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麦克·西尔斯探长如往常一样停了下来,缓缓环视着犯罪现场。在警察学校,他们把这叫做“心跳时刻”。在你刚到犯罪现场的时候,先随着你的心跳驻足几秒钟,仔细观察周围,把周围的一切全部吸收进来。此时的视角是一个调查员把握全局的唯一机会。这个时刻有些神秘,调查员与受害者之间会有一种微弱而飘渺的联系。他无法在调查报告中解释清楚这种联系,也无法向陪审团仔细描述。这是只属于他的时刻,值得他报以静默的尊重。

麦克·西尔斯懂得什么是尊重。他小时候经历的鞭挞让他牢牢记住了尊重的意义,后来他把这种概念运用到军队里,用来调教年轻的军官。尽管他已经二十多年没穿过制服了,但他还是按军队的样式留着平头。

队长几次三番要求他系领带他都拒绝了,宁愿穿一件衬衫把扣子全扣起来,外加一件运动外套。年轻一点的探员们总是调侃说,他的外套比他们年纪还大。有时候,他们还真没说错。但西尔斯并不介意。他买的外套都质量上乘,只要他不在倾盆大雨中跑马拉松,一件做工精良的运动外套足以满足他一丝不苟的需要。

他不急不躁。有时候那些罪犯就指望着调查人员急躁呢——急于求成,结果反而多有疏忽。他细致缜密到无可挑剔的程度。他慢条斯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从来没有因为办案程序上的细枝末节,或法庭上律师的交互询问而输掉过官司。他做好了自己的功课。而这份功课在他跨出车门那一刻,就以一种对现场的冷静无言的扫视开始了。今天也不例外。

在哈罗德·肯辛顿位于乔治城的豪宅外面,警察用警戒线把陆续蜂拥而至的邻居们挡在外面。验尸官的手下用担架把肯辛顿从前门推出来的时候,街上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气。还有一些人在胸口划十字,低声祷告起来。

房子里面,犯罪现场技术人员正忙着检查肯辛顿的办公室。他的视频传译机前的波斯地毯上,有一摊滩血迹。他们给整个现场拍了照,把收集的所有物品都做了归类,不到三十分钟就收工了。现场没有搜集到什么证据。他被自己的狗咬死了,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西尔斯探长站在屋外对着警用无线电说:“我会在这边录些口供,然后开始调查。”说完他关掉了无线电。“见鬼!”

一个男人一脸茫然地向他走来。他黯然无光的眼睛都哭红了,但是他那昂贵的外套和领带将他的身份暴露无遗——政治顾问,专门替人处理棘手问题。西尔斯拦住他。

“你有什么事吗?”他问。

“我是丹·班度切克,肯辛顿先生的助理。”

“关于这件事,你知道些什么?”西尔斯问。

“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

“警察给你打的电话?”

“是的。他在手机上紧急联络人那一栏把我和他的一个儿子设成主要联系人。”

“那狗呢?”西尔斯问。

“警察把它锁在门口的衣帽间了。我连看都没看到它。”

“你经常到这儿来吗?”

“自从菲尔·汤普森说服他重出江湖,我做哈罗德·肯辛顿的助手已经快两年了。那狗一直跟着他,我真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根本说不通。”

“所以说,当时没有任何目击证人?”

“我到的时候机器还开着。很明显他当时VRS电话正打了一半。”

“VRS?”

“哈罗德·肯辛顿这几年来听力一直在下降,这也是他退休的主要原因。但他脑子好使着呢。这人犀利得让人害怕,而且智力超群。他用VRS来打电话。”

“什么是VRS?”西尔斯又问了一遍。

“视频传译服务1。失聪的人使用网络视频电话,通过手语译员跟听力正常的人进行沟通。这让失聪的人和有听觉障碍的人的电话交流变得容易多了。这个技术可真了不起。”他滔滔不绝地赞美道。

“你和他交流的时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因为我学了不少手语。”

“你也用VRS跟他通电话吗?”

“有时候会用。用普通的电话机给他打电话他听不见,即使是那种你可以把音量调到很大的电话也不行。房间另一边的人都听见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了,可他还是听不见。就在那时我们了解到VRS这种服务。”

“他耳朵听不见了,但还是有一部手机?”

“他可骄傲了,探长。他一直带着手机,但事实上只用来发短信。这个号码他已经用了十年了,所以不想弃用。在政界里,表面工夫很重要——否则的话别人就会觉得你很软弱。”

“明白。我们说不定应该去拜访一下那个VRS机构,看看他们能告诉我们些什么。你不介意的话,希望你能搭我的车一起去。我需要一个有经验的人帮我听听,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帮我看看,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换句话说是带我摸摸门道。有问题吗?”西尔斯问。

“完全没问题。”班度切克说,“很乐意为你效力。”

 

艾米坐在休息室的桌子旁,额头上敷着块冷毛巾。她眼睛肿肿的,满脸通红。其他的译员只要一得空就三三两两地来看她,一方面来了解情况,一方面来安慰一下同事。自从艾米那让人吓破了胆的叫声响彻了办公楼里的每一间传译室,凯西就一直坐着陪她。

“全手语”的现场经理卡罗尔·伯迪克把西尔斯和班度切克带进休息室。卡罗尔快六十了,是个矮个子的意大利老太太,对她那些年轻的手下恩威并用,时而慈爱如母,时而像个奴隶主,在和颜悦色给出意见的同时又巧妙地牢牢控制住手下的译员。她把艾米指给西尔斯看。

“好的……凯伦小姐。关于受害者,你能告诉我些什么?”西尔斯问。

“她什么都不能告诉你!”卡罗尔把自己横在西尔斯和艾米之间,语气警觉地说。西尔斯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他问道。

“她什么都不能告诉你。FCC严禁译员讨论电话内容、来电者,或是听到的任何内容。”伯迪克说。

“她说的没错,探长。法律上写得很清楚。他们不能向第三方透露他们看见或听见的任何内容。”班度切克也出来解释。

西尔斯死死盯着他。“让我猜猜。你是个律师吧?”他问。

班度切克点了点头,“不幸被你言中了。但是我放弃了个人律师事务所的工作,投身了政治,如果这么说能让你好过点的话。”

“不,”西尔斯说,“这一点都没让我好过。而且,这让我无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