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它的嘴巴(第3/4页)

乔点点头。

“这里会把人吃掉,连骨头都不吐。”

“你在这里多久了?”

“啊,”老人说,“我早就停止数日子了。”他抬头望着油亮的蓝天,吐掉舌头上的一根烟草,“这监狱里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如果你有哪里不明白,来问我就行了。”

乔很怀疑这老头其实没那么了解这个地方,但附和他也没什么坏处。“好,谢谢。很感激你的帮助。”

他们走到院子尽头了。两人转身往回走时,老人伸出一只手,揽住乔的肩膀。

整个院子的人都看着他们。

老人把烟扔在地上,伸出手来。乔握了。

“我的名字是托马索·佩斯卡托,但大家都喊我马索。你以后就归我保护了。”

乔知道这个名字。马索·佩斯卡托统治北端区和北海岸大部分的赌场和妓院。尽管在狱中,他仍能控制一大批从佛罗里达运上来的烈酒。蒂姆·希基过去几年跟他做了很多生意,常常提到跟这位老大打交道时,一定要极度小心。

“我没要求你保护,马索。”

“人生中有多少事情——无论好坏——能由我们决定要不要呢?”马索放开乔的肩膀,一手放在眉毛上方遮挡阳光。之前乔在他眼中看到的纯真,这会儿变成了狡狯。“从现在开始,喊我佩斯卡托先生吧,乔瑟夫。另外,下次见到你父亲时,把这个交给他。”马索把一张纸条塞到乔的手里。

乔看着上头手写的地址:蓝山大道1417号。就这样而已——没有名字,没有电话号码,只有一个地址。

“交给你父亲。就这一次。我只要求你做这件事。”

“那如果我不照办呢?”乔问。

马索似乎真的被这个问题搞得很困惑。他头歪向一侧看着乔,一抹淡淡的好奇微笑浮上嘴唇。那微笑扩大了,转为出声的轻笑。他摇了几下头,竖起两根手指向乔行礼,朝墙边等着他的手下走去。

在访客室,托马斯看着儿子一瘸一拐走过来坐下。

“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家伙拿刀戳了我的腿。”

“为什么?”

乔摇摇头。他的手掌滑过桌面,托马斯看到底下的那张纸。他伸手覆盖着儿子的手片刻,体会着那种触感,试图回想自己为什么十多年来都没再体验过这种滋味。他拿了那张纸条,放进口袋。他看着乔深深的黑眼圈和颓丧的神情,忽然间完全懂了。

“有人要我办事。”他说。

乔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谁交代的,乔瑟夫?”

“马索·佩斯卡托。”

托马斯往后靠坐,问自己有多爱这个儿子。

乔看出他眼中的疑问:“别跟我说你有多干净,老爸。”

“我向来跟文明人做文明事,但你现在要求我听一群刚脱离洞穴的拉丁佬控制。”

“不是听他们控制。”

“不是吗?那这张纸上是什么?”

“一个地址。”

“只是一个地址?”

“没错。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父亲点了几下头,从鼻子里呼出气来。“因为你是小孩。有个意大利佬给了你一个地址,叫你交给你的警方高官父亲,你不明白,这个地址只会代表着敌手的违禁品存放地点。”

“什么违禁品?”

“最有可能是装满了烈酒的仓库。”他父亲看着天花板,一手抚过整齐的白发。

“他说就这一次。”

他父亲朝他露出恶意的微笑:“你还真相信呢。”

他离开了监狱。

在一片化学品气味中,他沿着小径走向他的车。烟雾从工厂烟囱里冒出来,大部分时候是深灰色的,但它把天空染成褐色,把泥土染成黑色。火车沿着工厂外围咔嚓前进,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令托马斯想到一群狼围着医疗帐篷绕行。

当警察这些年来,他送过至少一千人到这个监狱。其中很多死在这些花岗岩墙内。如果他们入狱前对人性还抱有幻想的话,进去后也立刻烟消云散了。这里的犯人太多、警卫太少,因此整个监狱不像个监狱,倒更像是垃圾场或动物训练场。如果你进去时是个人,离开时就会成为野兽。如果你进去时是野兽,离开时会更厉害。

他怕这个儿子太软弱了。尽管多年来不走正途,不守法,不听从托马斯或几乎任何规则,但乔瑟夫一直是三个孩子里最坦率的。即使他穿着沉重的冬大衣,你也能看透他的心。

托马斯来到小径尽头的一个紧急报案电话箱前,用连在怀表表链上的钥匙打开箱子。他看着手里那个地址。蓝山大道1417号,在马塔潘区,犹太人的地盘。这表示那个仓库大概是雅各布·罗森的,他是阿尔伯特·怀特的供货人之一。

怀特已经回波士顿了。他一天牢都没坐,大概是因为他雇了杰克·德贾维斯当辩护律师。

托马斯回头望着他儿子如今称之为家的那座监狱。这是个悲剧,但并不意外。多年来,尽管托马斯奋力反对,他儿子还是选了这条导致他入狱的路。如果托马斯用了这个电话箱,他就一辈子摆脱不了佩斯卡托帮,摆脱不了意大利人了——这个民族曾把无政府主义及其炸弹客、暗杀刺客还有黑手党带到美国来,目前根据传言,他们组织了某种所谓的“沉默联盟”,想要霸占整个私酒业。

而他还要给他们更多助力?

替他们做事?

帮他们效命?

他关上电话箱的门,把怀表放回口袋里,走向自己的车。

整整两天,他思索着那张纸条。整整两天,他向他担心再也不存在的上帝祈祷,祈求指引,也祈祷上帝保佑他那身在花岗岩墙壁内的儿子。

星期六是托马斯的休假日,他爬上梯子,给K街那栋连栋房屋的窗台重新漆上黑色镶边。这是个炎热而潮湿的下午,几朵紫色的云朝他飘来。他看着三楼一扇窗内,里头原本是艾登的房间。空了三年后,他太太爱伦拿来当缝纫室。她两年前在睡梦中过世,所以现在这个房间空着,只有一架脚踩式缝纫机,还有一个木架子,上头仍挂着两年前要缝补的衣物。托马斯把刷子蘸进油漆罐内。这里永远都是艾登的房间。

“我有点搞不清方向了。”

托马斯往下看,那名男子站在三十英尺之下的人行道上。他身穿浅蓝色的泡泡纱西装,白衬衫,打着红领结,没戴帽子。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托马斯问。

“我要找L街公共澡堂。”

站在梯子上,托马斯可以看到那间澡堂,不光是屋顶,而是整个红砖砌的建筑物正面。他能看到澡堂再过去的那个小潟湖,潟湖再过去就是大西洋了,一路延伸到大洋对岸他的出生地爱尔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