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音乐与枪(第2/4页)

乔点点头:“两者永远不相遇。”

费吉斯露出微笑:“听说你也受过教育。”他瞄了迪昂一眼,“在你那一行,这种人可不多。”

“在你那一行也不多。”迪昂说。

费吉斯微笑,歪歪头表示承认。他柔和的目光盯着乔。“我搬到这里之前,本来是军人,后来当过联邦执法官。我这辈子杀过七个人。”他说,丝毫没有引以为荣的意味。

七个?乔心想。上帝啊。

费吉斯局长的目光还是很柔和、镇定。“我杀他们,是因为工作需要。杀人不会带给我乐趣,而且老实说,我晚上常常会想到他们的脸。但如果我明天为了保护这个城市必须杀第八个,我会双手稳定、两眼清晰地去取人性命。懂了吗?”

“懂了。”乔说。

费吉斯局长站在他桌子后方墙上一张市地图旁,用一根手指绕着伊博市缓缓画了一圈。“如果你就在这个范围做生意——南到第二大道,北到二十七大道,东到三十四街,西到内布拉斯加大道——那我们就大概可以相安无事。”他一边眉毛朝乔扬起,“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乔说,很好奇他要兜多久圈子才肯讲出价码。

费吉斯局长从乔的双眼中看出了他的疑问,他自己的眼睛微微暗下来。“我不收红包。要是我收了,我刚刚讲过的那七个人里头,有三个就不会死了。”他绕出来坐在桌子边缘,声音压得很低,“对于这个城市的事务如何运作,我并不抱幻想,考克林先生。如果你私下问我对禁酒令的看法,我会愤怒得像是快要沸腾的茶壶。我知道我手下很多警察收钱而包庇一些事情。我知道这个城市已经被腐败淹没。我知道我们住在一个堕落的世界。但千万别只因为我呼吸着腐败的空气、身边都是腐败的人,就误以为可以贿赂我。”

乔寻找着他脸上夸大、骄傲或自我夸耀的痕迹——他认为“白手起家”的人,通常都会有这些弱点。

但他找不到,只有平静的勇气。

乔判定,绝对不能低估费吉斯局长。

“我不会犯这个错的。”乔说。

费吉斯局长伸出一只手,乔握了。

“谢谢你今天过来,小心晒伤。”一丝幽默闪过费吉斯的脸,“我担心,你的皮肤可能会着火。”

“很荣幸认识你,局长。”

乔走向门口。迪昂打开门,一个充满活力的十来岁女孩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是那些照片中的女儿,美丽的苹果发,粉金色的皮肤完美无瑕,简直像发出柔和光芒的太阳。乔猜她十七岁,她的美令他无法言语,乔一时之间愣住了,话卡在喉咙里,他犹豫着,只是说:“这位是……”但那不是会唤起你肉欲的美。而是更纯洁的东西。厄文·费吉斯局长女儿的那种美,是你不会想掠夺,而是想祝福的美。

“爸爸,”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没关系,萝瑞塔。这两位绅士正要离开。注意一下你的礼貌。”他说。

“是的,爸爸,对不起。”她转身对着乔和迪昂微微屈膝行礼,“两位,我是萝瑞塔·费吉斯。”

“萝瑞塔小姐,我是乔·考克林。很高兴认识你。”

乔轻轻握住她的手时,有一股很奇怪的冲动,好想单膝跪下。那种冲动跟着他一整个下午。她那么清新,那么精致,要养育这么一个娇贵的女孩,一定很辛苦。

那天傍晚,他们在“热带保留区”餐厅吃晚餐,座位是在舞台右侧的一张桌子,视野绝佳,可以清楚地看到舞者和乐队。现在时间还早,乐队——一个鼓手、一个钢琴师、一个小喇叭手,还有一个伸缩喇叭手——精神饱满,但还没完全发挥。那些舞者穿的衣服跟连身衬裙差不多,白得像冰,配着各式各样的同色发饰。其中两个舞者戴着亮片发带,羽毛从额头中央往两边伸展。其他舞者戴了银色的发网,上头以半透明珠子编出玫瑰花图样和流苏。他们跳舞时一手叉腰,另一手往上指或指着观众。他们的挑逗和舞动都恰到好处,既不会冒犯到女性顾客,又确保男性顾客一个小时后会再回来。

乔问迪昂,他们的晚餐是不是城里最棒的。

迪昂叉起古巴式烤猪肉和炸木薯片,露出微笑。“全国最棒的。”

乔也微笑:“我得承认,是不错。”乔点了古巴式炖牛肉丝佐黑豆和黄米饭。他吃得盘底朝天,恨不得盘子再大一点。

侍者领班过来跟他们说,餐厅老板正等着他们过去喝咖啡。乔和迪昂跟着那领班走过白瓷砖地板,经过舞台,穿过一道深色天鹅绒帘幕,进入一条由朗姆酒桶的白橡木板构成的走廊,乔很好奇他们是不是在墨西哥湾沿岸收购了两三百桶酒,只为了做出这条走廊。那他们一定不止买了两三百桶,因为办公室里头也是以同样的木板构成的。

里面很凉快。地上铺着深色石材,天花板的横梁上吊着铁制风扇,时而喀啦啦时而吱嘎嘎地作响。蜂蜜色百叶透气窗的条状木片外,夜晚的无数蜻蜓发出嗡嗡声。

艾斯特班·苏亚雷斯身材修长,淡茶色的皮肤完美无瑕,浅黄色的眼珠像猫眼,后梳的头发颜色像他茶几上那瓶深色的朗姆酒。他身穿晚宴服外套,打着丝质黑领结,带着一脸开朗笑容迎向他们,握手坚定有力。他安排他们围坐在铜制茶几旁的两张翼背扶手椅上。茶几上有四小杯古巴咖啡、四个玻璃水杯,那瓶苏亚雷斯特选陈年朗姆酒则放在一个柳条篮里。

艾斯特班的姐姐伊薇丽亚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一只手。乔弯腰握住她的手,嘴唇轻轻拂过,闻到她皮肤上有一股姜和锯木屑味。她年纪比弟弟大得多,皮肤紧致,长下巴,颧骨很高,几乎相连的浓眉像一条蚕,外凸的大眼睛仿佛深陷在眼窝里,想逃却又逃不掉。

大家落座后,艾斯特班问:“两位的晚餐还好吧?”

“非常好,”乔说,“谢谢。”

艾斯特班帮大家倒了朗姆酒,举起杯子。“敬我们的合作关系硕果累累。”

大家都喝了。乔惊讶于酒的顺滑和醇厚。那滋味像是花了超过一小时蒸馏,又花了超过一星期发酵的。老天。

“这酒太出色了。”

“这是十五年的,”艾斯特班说,“根据以前西班牙人的法令,淡一点的朗姆酒比较高级,但我向来不认同。”他说着摇摇头,两边脚踝交叉起来,“当然了,我们古巴人也接受这个观念,因为我们相信所有的东西都是淡一点比较好——头发、皮肤、眼睛。”

苏亚雷斯姐弟是淡色皮肤,显然是西班牙人的血统,不是非洲人的。

“没错,”艾斯特班看透了乔的心思,“我姐姐和我不是下层阶级出身。但不表示我们赞成古巴的社会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