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邓恩 事发之后三日(第2/6页)

“警探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兰德问。

“没消息。”玛丽贝思和我都回答道。

“这可能是个好兆头,对不对?”兰德的眼神满怀着期望,于是玛丽贝思和我都哄着他说:“那当然,没错。”

“你什么时候去孟菲斯?”她问我。“明天去,今晚我和朋友要再去搜一遍商城,我们觉得昨天的搜查不太妥当。”

“好极了,”玛丽贝思说,“我们就得这么干,要是警方没有把事情办妥当的话,那我们就自己亲手去办,因为我……总之至今为止,警方没有给我留下多少好印象。”

兰德闻言把一只手搁在妻子的肩膀上,看来玛丽贝思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兰德也并非第一次听到。

“今天晚上我想和你一起去,尼克,我也要去。”兰德说。他身穿一件浅灰蓝色高尔夫球衫、一条橄榄色休闲裤,一头黑发闪烁着隐隐的光泽,我想象着他拿出惯常的招数试图跟希尔山姆兄弟打成一片,兰德的嘴里会说出一句,“嘿,我也爱喝上几口啤酒,你支持的球队最近怎么样啦?”想着想着,那即将到来的尴尬一幕顿时变成了我头上笼罩的一片阴云。

“当然,兰德,当然没问题。”

我的眼前整整空出了十个小时。警方要还回我的车,我猜他们已经在车里忙活了一阵,又是翻东西又是查指印,因此我搭了趟便车,让一位年长的志愿者把我捎到了警察局,那是一位活力十足的慈祥老妇,单独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似乎略有几分紧张。

“我不过是开车送邓恩先生到警局去一趟,不到半个小时就会回来。”她对一个朋友说道,“不超过半个小时。”

吉尔平没有把艾米的第二条提示当作案件的证物,那条小可爱已经让他激动万分,根本顾不上艾米的提示了。我猛地打开门,坐进自己的汽车,暑气向车外一涌而出,我又把妻子的第二条提示读了一遍:

想想我吧:我对你痴心一片
和你在一起,我的未来清晰可见
你带我来到这里,让我听见你的闲谈
你谈起儿时的冒险:那时你穿着寒酸的仔裤,戴着一顶鸭舌帽
让其他人全部靠边站,他们在你我心中通通不算数
让我们偷偷地吻上一吻……假装你我刚刚结为夫妻

她这条提示指的是密苏里州的汉尼拔,也就是马克•吐温少时的故乡,我少年时代曾经在那里打过暑期工,装扮成哈克贝利•费恩的模样在城里游荡,头戴一顶旧草帽,穿着几件装腔作势的破衣烂衫,脸上挂着一抹无赖的微笑,嘴里一声声敦促着人们去冰激凌店转一转。这种经历倒是能帮着我积攒人气并抬高声望,至少在纽约便是如此,因为这样的生涯在纽约算是独一无二,没有人听完后能张口说出“哦,是的,我也有过同样的经历”。

至于艾米提到的“鸭舌帽”,则是只有我和她才明白的一个小笑话。当时我和艾米一起共进晚餐,我们喝光了一瓶酒,又新开了第二瓶,那时我第一次告诉艾米自己扮演过哈克贝利•费恩,她已经喝得东倒西歪,露出一副讨人喜欢的醉态,一张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脸颊泛上了潮红——喝醉的艾米就是这副模样。她俯身越过桌子向我靠过来,仿佛我的身上有股让她难以抗拒的魔力,不停地问我是否还留着那顶鸭舌帽,问我是否会戴上那顶鸭舌帽给她瞧一瞧,于是我问艾米她的脑子到底是在哪里短了路,怎么会觉得哈克贝利•费恩戴着一顶鸭舌帽,结果她咽了一口唾沫说:“喔,我的意思是一顶草帽!”看她当时那副样子,你会觉得草帽和鸭舌帽完全是一码事呢。从此以后,不管我们在什么时候看网球比赛,我们总会对球员头上那些动感十足的“草帽”送上好一番夸奖。

不过话说回来,艾米选了汉尼拔这个地方,却不能不说有点儿奇怪,因为我不记得我们在汉尼拔有过格外美好的时光,也不记得有过格外糟糕的时光,我们只是在汉尼拔一起共度过一段时光而已。我记得大约整整一年以前,艾米和我曾经在汉尼拔四处漫步,一边指着各种东西一边读着各色海报,一个人嘴里说一句“真有趣”,另外一个人就点头称是。在那以后,我又去过汉尼拔(我一直固执地怀旧嘛),那一次身边没有艾米,我度过了让人心醉神迷的一天,但与艾米的汉尼拔之旅却只是平淡无奇的老一套,让人有点儿局促。我记得当时我讲起了儿时在汉尼拔实地考察时发生的搞笑故事,却发现艾米露出了一副茫然的眼神,不由得暗地里大为光火,花了十分钟才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当时我们的婚姻已经到了某个阶段,我已经习惯对艾米火冒三丈,那种感觉几乎让人如沐春风,仿佛在啃一块压根儿没有肉的骨头——你知道你应该罢手,它并非你想象中那样有料,但你就是停不下来。当然,她从表面上没有看出一丝迹象,我们只是继续往前走,一边指着各种东西,一边读着各色海报。

这是一则相当糟糕的提示:自从搬家以后,我们之间的美好回忆就变得屈指可数,因此,我的妻子不得不为她的寻宝游戏挑上了汉尼拔之旅。

不到二十分钟,我就抵达了汉尼拔,途中汽车驶过了“镀金时代”的政府所在地,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眼下它的地下室变成了一家卖鸡翅的餐厅;汽车又驶过一排停业的商厦奔向密西西比河,那些商厦中有一家家倒闭的影院和废弃的社区银行。我把车停进了密西西比河上的一个停车场,因为这里停车不收费(慷慨的免费停车位一直让我感觉欢欣鼓舞,真是一项激动人心的创意啊),附近的灯柱上悬挂着无精打采的广告横幅,一张张海报被热气烤得卷了角。这一天热气逼人,尽管如此,汉尼拔却仍然静得令人有些忐忑。我又走过几个纪念品商店排成的街区(这些商店卖着被褥、古董、太妃糖之类的货色),发现了好几则售屋广告。贝琪•柴契尔[1]的屋子眼下已经关门等待整修,但整修要用的一笔钱却还只是海市蜃楼——只要交上十美金,人们就可以把自己的名字涂在汤姆•索亚家的白色栅栏上,可惜栅栏上的名字仍然屈指可数。

我坐在一家闲置店面的门前台阶上,突然觉得正是自己将艾米带到了世界末日。毫不夸张地讲,我们正在走向一种生活方式的末日,尽管我原本只会用这样的言辞来形容新几内亚的部落成员和阿巴拉契亚地区的玻璃吹制工。经济衰退断送了商城,电脑又断送了“蓝皮簿”纸业;迦太基已经穷途末路,它的姊妹城市汉尼拔也在节节败退,败在更明媚、更喧嚣、更富有卡通色彩的旅游景点手下;我心爱的密西西比河已经沦为亚洲鲤鱼的地盘,它们“哗啦哗啦”地一路向密歇根湖游去。《小魔女艾米》走到了末日,我的职业生涯走到了末日,艾米的职业生涯走到了末日,父亲的职业生涯走到了末日,母亲的职业生涯走到了末日,我们的婚姻走到了末日,艾米也走到了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