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2/4页)

“亲爱的朋友!”齐特林先生连忙说,“你先说吧!”

“不不不,还是你先请。”

“亲爱的朋友,”齐特林先生抓着同伴的手臂,“一定得你先来!”

理查德·伯克莱是那种极讨人喜欢的热心肠牧师,甚至人们都颂扬他可亲得竟不像一名教区牧师。他的脸庞帅气而光滑,下颌的线条刚健有力,浅金色发鬓和和气气地贴在太阳穴旁。丹尼斯没法不对此人心生好感。牧师的笑容和眼神都一样坦诚真挚,但却掩不住其间深深的忧虑。

他将帽子按在胸口,微鞠一躬:“想来这位定然就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正是本人。孩子,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

“我们想——”伯克莱先生直接迎上H.M.的目光,“我们想向兰瑟姆先生致歉。”

“哦?”

“谋杀这种事开不得玩笑,我以后会记住的。”

“但你们为何要向兰瑟姆道歉?”

“因为我们的……学术讨论,险些引发一场悲剧。上帝保佑,幸好我成功拦阻了几位要来此对他施以暴力的教区居民。”

丹尼斯·福斯特心想,这个男人说话果然分寸拿捏得当,从眼睛里就可看出,他良心上的不安几乎已经达到对肉体造成伤害的程度了。牧师舔舔嘴唇,依旧将帽子紧紧按在胸前。

“最神奇的莫过于我们中竟没有一人能认出布魯斯·兰瑟姆,”伯克莱先生满怀敬意地深深望了望H.M.,“但我曾见过您,爵士。”

“哦?”H.M.语调一扬,“什么时候?”

“说起来那也很不可思议啊,”牧师答道。

“为什么?”

“那是半个月以前,在艾德布里奇金鸡旅馆的大厅里,您坐在一个角落,用报纸挡着脸,而我们一大群人在一旁讨论着——那同样的话题。”

“你指的是罗杰·波雷?”

“不!不!不!”

伯克莱先生紧绷双肩,这几个音节像是生生从喉头挤出来的一样。

“我的意思是,”他纠正,“当时我们并没有造谣中伤什么的。要是没记错的话,齐特林先生说:‘报纸上有条消息说布魯斯·兰瑟姆可能会排一出关于波雷的剧目。’赫伯特看了看报纸说:‘可如果他没有手稿的话不就没法排戏了嘛。’然后齐特林又说:‘唔,都在这儿写着呢,还有照片,你自己看看。’”

“那时我才发现您正借着报纸的掩护偷偷紧盯着我们,”牧师微微一笑,“如同步步逼近邓西嫩的勃南森林②―般,于是引起了我的关注。

“但更不同寻常的是,”他稍稍有些泄气,“齐特林的爱好就是研究话剧……”

“亲爱的朋友!”齐特林的眼神朦胧而和蔼,“亲爱的朋友呀!”

“我说得不对么?”

“是往昔的舞台啊!”他叫唤着,“是那巨人漫步于大地的年代;是在那些舒适狎昵、精心设计、好让演员能聆听观众点评的小剧场出现以前的时光;是弗贝斯·罗伯森③与马丁·哈维④的辉煌岁月。那才是我心向往之的领域。”

齐特林掏出手帕擦擦鼻子,而H.M.夹着已经熄灭的雪茄,盯着他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H.M.慢慢从写字台上收起那些手稿和包装纸,变戏法般在手中来回翻阅。另两人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屋里的温度似乎又上升了些许。

“明白了,孩子,”他对齐特林说,“看来你异常醉心于撰写剧本啊。”

齐特林开怀大笑:“如果您指的是那本我总随身携带、还经常借给朋友们的小书……”

“嗯哼,我正是此意。”

“如果我来编剧,”齐特林说,“一定要写成四幕结构的英雄史诗,就像十九世纪丁尼生⑤为埃尔文创作的名篇那样。可现在艺术已死,”齐特林声音有点发紧,“死了!都死了!死绝了!”

他的手指在空中摇动,如同在艺术的坟墓旁祭奠一般。

“死了,”H.M.说,“和米尔德里德·莱昂丝一样都死了。”

在场诸人中顿时平添一分不祥的气息,唯有齐特林先生浑然不觉。

“我打心眼里钦佩兰瑟姆的化装,”他大声宣布,“对,对,对极了!他对自己的直觉坚信不疑。你想到了埃尔文的生平轶事对不对?我想是在布拉姆·斯托克⑥写的传记里提到的吧?‘那家伙是个大骗子!我可告诉你,我演过无数的罪犯!我知道那家伙就是个假货!’”

齐特林笑得太过忘情,不住揉着眼睛。

“我还蛮欣赏他的,没错。但恐怕伦维克就未必了。伦维克觉得他就活该挨上一顿臭揍。可怜啊,可怜的伦维克!”

“伦维克又怎么了?”

“你——啊——应该留意到他只有一条手臂吧?”

“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孩子,或多或少看在眼里。怎么?”

“那条手臂可不是在服役时丟掉的。不。他是在塞得港⑦被一个喝醉的葡萄牙人用斧子砍成重伤的。”齐特林先生做了个劈斩的手势,“那以后他时不时被噩梦中的凶手惊醒。只怕伦维克也有点神经过敏咯。他的爱好是乘帆船航海。他……”

齐特林突然闭口不言,一手捂住他那肉嘟嘟的喉头,好像刚刚意识到自己过于喋喋不休了。那绯红的脸色、涣散的眼神,甚至只稀稀拉拉拢翁几绺头发的秃顶,都说明他酒兴正炽。

“请原谅,我发现兰瑟姆不在这儿。看来我得再喝一杯,也许一小杯威士忌不错,提提神……快活似神仙。对,挺好。失陪了。”

然后他几乎是风驰电掣冲出走廊去了。

“我也得走了,”牧师眼帘低垂,“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我妻子该担心了。先生们,如果二位在此用餐,绝对不虚此行。伦维克的饭菜非常棒。失陪。”

他也走了。

丹尼斯·福斯特对着关上的房门干瞪眼。

“仅仅是提了提罗杰·波雷,”丹尼斯说,“就把这俩人吓得魂飞魄散,仿佛招惹到魔鬼一样!”

“唔,孩子,”H.M.异常平静地说,“我也吓坏了。”

丹尼斯扭过头,“您的意思是?”

“波雷彻底疯了,”H.M.断然说道,“这次他玩得也实在太过火。该死,我早该预料到的!”

这天里H.M.第二次刷白了脸。这对于从来都口不择言的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而言真是极其罕见。而且丹尼斯如果知道个中原因的话,只怕更要冷得入骨几分。H.M.站在原地,一手夹着雪茄,一手握着那叠手稿,脸色阴晴变幻。稍后,他将烟头扔进壁炉,又把手稿塞回抽屉,砰地关上。

“如果我们不抓住他,不能很快抓住他的话,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会比以前还要可怖。而他盯上的下一个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