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页)

葛汉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律师。

“最后一件事,艾波比先生,你见过桌上那把转轮手枪吗?就在你的手提箱旁边。你可以拿起来看,没关系。”

艾波比以一贯谨慎的态度看待这个问题。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起手枪,走到吊灯下反复检视。

“我不确定曾见过这把枪。枪看起来都很像,”他抬起眼睛。“我注意到枪的序号被磨掉,显然有一段时间了。”

“是的,先生,”葛汉冷冷答道,“我们也注意到了。这把枪不是莫瑞尔先生的吧?”

艾波比面露惊诧之色。

“这样说很奇怪!我不知道,可是我觉得不可能。他讨厌枪,他——”

“不要动,先生!”葛汉突然打断艾波比。

吓了一跳的律师一肩抬得比另一肩高,他的镜框在四个灯泡的吊灯照射下闪着微光。讶异之余,他的表情还带有其他莫名的情绪。

葛汉的口气很凶。就在艾波比在灯光下翻动打量这把艾维斯管特.32手枪时,葛汉突然看到一个先前没注意到的东西。他从艾波比手中接过手枪看个仔细。就在手枪一侧的弹筒下,有人刻了一个像是十字的标志,水平臂比垂直臂短。

“像是十字架,”他判定,“也许是有用的线索。”

艾顿法官平静地说:“也可能没有用。”

没人注意到门把转动与门关上的声音。巴洛在外面走廊上听了他们的对话,正悄悄地走进卧房。

走廊上黑漆漆,前门开着。巴洛可以看见文斯警官在通往大门的小径上来回踱步。

法官的卧房也一片漆黑,康丝坦思把灯关掉了。房间里笨重庞大的家具是前任屋主,来自渥太华的强森先生留下来的,由窗子流泄进来的星光让家具产生影子。巴洛隐约看到一抹白,是康丝坦思蜷窝在中间窗子下的摇椅上。康丝坦思抽泣着,其实是吸着鼻子,一看到巴洛,怨气又起的她痛哭着要他走开。

“别走,”她却又说,前后晃动的摇椅吱吱作响。“来这儿,我好痛苦,真想死了算了。”

巴洛在漆黑中把手放在她的肩头。

“我了解,我也很难过。”

“你才不难过,”康丝坦思摇着头说,“你讨厌他。”

“康丝坦思,我就只见过他那么一次。”

“你讨厌他,你心里有数,你讨厌他的!”

巴洛心里有一丝痛楚,他觉得是失望的感觉。他心想,自己万不该觉得失望的啊。康丝坦思刚经历两种哀痛,将她往南辕北辙的两端扯。

才想着,失望的感觉再度涌上。这种感觉已经盘旋、困扰他好些年,像是种探求,好像少了什么,生命不完满的感觉。巴洛并非生性爱自省,什么事发生他都能接受,惟独不久前突然发生的那件事,那个黑影,他不该多想,思绪却又一直缠绕不去。可是……

“好吧!”巴洛说,“我是讨厌他。你们不在一起会比较好,康丝坦思。”

“他比你好上两倍!”

“也许是吧,可是坦白说,我还是觉得你不跟他在一起比较好。”

康丝坦思的心情有了转变。

“他真是个傻瓜呆,”她大声说,猛力摇着摇椅,“为什么他不说他有那些钱?为什么他不直接跟爹地这么说?为什么他要让爹地(和我!)以为他是个……斐德列克!”

“什么事?”

“你觉得是爹地杀了他吗?”

“嘘!”

卧房跟客厅一样有三扇落地窗,窗子上的白纱太薄算不上窗帘,星光透过这层薄纱流泄而入。

脸贴着薄纱,巴洛不但看得见文斯警官在小径来回踱步,也隐约听见他粗嘎的脚步声。康丝坦思害怕地低语:“他们听不到我们说的话吧?”

“你得压低嗓门才行。”

“那么,你想是爹地下的手吗?”

“听着,康丝坦思,你信得过我吗?”

黑暗中,她的眼睛睁得圆亮。“当然,”她说。

“那你明白——”他的声音轻柔但清晰,“老头子这一刻还没被逮捕,凭的完全是他的人格力量,他装得一副他说的话别人都得接受的样子,你明白吗?”

“我——”

“他把警察催眠了。葛汉他只被催眠了一半。感谢老天,目前他还是吉星高照。我是指莫瑞尔财力雄厚的意外消息。你看他马上就抓住这个机会,竭尽所能加以发挥利用。他眼睛眨也不眨就溜过薄冰,真是叫人不由得佩服。他可以对葛汉说:‘我不富有,可是我的生活水准远超过我的收入。说我杀了这个死心塌地爱我女儿、又能让她不缺华服美食的人,合理吗?’”

康丝坦思的眼睛又泛起泪水,使劲地摇起摇椅。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你一定要了解这一点,才好帮他证实他说的话。”

“那你认为是爹地下的手啰!”

“我认为他们可能会逮捕他。注意,我是说可能。一旦他们开始检验他的说辞,说什么莫瑞尔在客厅中枪时他正在厨房开芦笋罐头,可能就有麻烦了。你明白他的说辞有漏洞吗?”他阴郁地说,“我想你不明白。”

“我不像有些人那么聪——明。”

“康丝坦思,别在这个节骨眼争吵。”

“滚开!你也抛弃爹地了。”

“正好相反,”巴洛话里的怒气比他想表现的还强烈得多。他把一只膝盖靠在摇椅边上,停下摇椅。他一只手抓住椅子扶手,弯腰把身子倾向康丝坦思。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谈谈,在一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跟前当小角色是什么感觉。

“听我说。在诠释法律上,你的父亲向来和我持相反的立场。他很了不起,是我的良师,但是他不能教我蔑视那些残障、弱势和社会底层的人,那些没受教育、没有能力解释、没办法为自己辩护的人。黎派特就是个例子。你记得宣布判决时,黎派特脸上的表情吗?”

他感觉康丝坦思的身体紧绷了起来,她的手表滴滴答答走着。

“康丝坦思,我憎恨正义的一方自以为是。我厌恶他们眼神冷漠。我痛恨他们的宣言:‘动机不重要。这个人偷东西是因为肚子饿,那个人杀人是因为被逼得迫不得已,这些都不重要,偷东西、杀人就该被定罪。’我希望在公平竞争下赢得诉讼,而且能够说:‘动机很重要。这个人偷东西是因为他肚子饿,这个人杀人是因为被逼得迫不得已,因此,以神之名,放他一条生路。’”

“斐德列克·巴洛,”康丝坦思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从摇椅上挪开了膝盖,挺直了身子。他的坦白像是一桶冷水,总是让自己出糗。通常他都能把持得很好。今晚的夜色开了他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