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3页)

珍润了润唇。

“不会是——?”

“不是,”他的声音很坚定,他不疾不徐、悦耳的男中音在法庭上听来总是非常真诚。“不是莫瑞尔。不管怎么说,他的死,我问心无愧。”

“那是谁?”

“黑杰夫。我开车辗过他。”

珍几乎要站起,却又突然瘫坐下去。

“那个流浪汉?”

“对。我今天跟菲尔博士提了这件事,但是我没有说出整个实情。”

珍迅速地弯下腰,把烟蒂放在大理石地板上踩熄。她拉了拉泳袍,把腿收到身子底下,非常同情地看着斐德列克。斐德列克的表情令人费解,珍头一回觉得自己不了解他,还有点怕他。

“所以,那就是——”珍低语,“为什么在午餐席上,他们问你时,你的表情那么奇怪。”

“你注意到了?”

“所有跟你有关的事我都注意到了,斐德列克。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他做了个手势。

“杰夫从恋人小径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倒在大马路上,就在我车子的正前方——”

“那就是个意外喽?”

“是的,哦,我想我没有坐牢的危险,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意思。我下了车,察看他的情况,把他拖到马路的另一头,就像我中午讲的。我回车上拿手电筒,我也说了。然后也像我讲的,等我回到原地,他已经不见了。”

“可是,我亲爱的斐德列克!如果那个人受了重伤,他不可能自己爬起来走掉。所以他一定没受什么伤。”

斐德列克轻声说:

“现在别追问我细节,那些事想了就让人不舒服。我只能说,从我看到的,我知道,像可怜的杰夫受那么重的伤,没几个人能活得了的。我本来要告诉骑着脚踏车匆匆经过的文斯警官。就在我要说明情况的时候,他却先讲了另外一件事——”

“让你忘了原本要说的事?”

“没错。所以,就我而言,我让杰夫自己走掉流血而死,没有帮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没告诉任何人。客观、坦白地来说,我是无心的,末日审判时,我也会向记录天使如此答辩。可是,我还是做了很糟的一件事,让人睡不安稳。”

“怎么样?”过了一会儿,珍问。

“什么怎么样?”

“你觉得好一点了吗?”珍笑着说。

斐德列克用袖子抹了前额一把。

“有,你知道的——老天,真的舒服多了!”

“来,坐我旁边,”珍说,“你只是需要找个人谈谈。说吧!你中艾顿的毒太深,再过几年,你就会跟法官家里的麋鹿头一样痴呆。你说这个黑杰夫爬起来走掉了,所以我说,他不可能伤得太重。你确定你的车子真的有撞上他吗?”

斐德列克变得激动起来。“这就是奇怪的地方。起先,我很确定没有,可是后来当我看到——”

“既然你在这里了,”珍说,“你可以吻我。”

斐德列克即刻吸了口气,正襟危坐,显得权威十足。

“英国的礼拜天,”他煞有其事地说,“多年来受人嘲弄、毁谤。岳母大人和皇家学会除外,就属枯燥乏味的礼拜天最常被拿来当低劣笑话的题材,这真是大错特错。我要好好写一篇文章破除这种误解。如果这个礼拜天晚上有何乏味可言,我的挚爱,我能持平地说……”

斐德列克住了嘴,因为珍坐直了身子。

“礼拜天!”她大叫。

“没错。怎么了?”

“礼拜天!”珍说,“吧台和游泳池是10点歇业,不是11点,所有的设施都会锁起来,现在一定将近11点了!”

斐德列克吹起了口哨。

“所以你的客人,”他开心地说,“早就被赶走喽?哈哈。”

“可是,斐德列克,如果我们拿不到衣服——”

“就我来看,我的小妖精(是的,我说小妖精),这不是个问题。我们身上穿的就绰绰有余了。而且正相反,恰如某人所言,这样好得很。”

“穿这样回家?”

“别担心,我们会找到人的。走吧!”

现在一回想,斐德列克注意到温室其他地方的灯已经熄了一阵子。他推开通往下一区的毛玻璃门。

一片漆黑。

他们推开一道道的门,走过长长的温室,黑暗让温室带有鬼魅般的气氛。往泳池馆的方向有些许微弱的灯光闪烁着。

他们摸索着前进,植物的绒绒触毛轻拂着脸,感觉不甚舒服,他们最后到了泳池馆。整馆就只点着大圆顶上的一盏小灯,应该是留做夜灯用。

点点灯光映在昏暗的镜墙上,在微微波动的暗绿色池面上轻颤着。幽暗的灯光模糊了海滩桌椅的模样,将之罩入暗影。每样东西看起来都很光滑、阴冷、蜿蜒伸展,略带不祥之兆。往美式酒吧的门已经锁上了。

斐德列克探了探,往大厅、更衣室与上楼的门也都锁上了。

“这下没辙了,”他大声说。

他的声音在这栋大理石建筑里攀升又闷闷地传了回来。圆顶传回一个清晰的回音:“这下没辙了。”

珍笑了起来,圆顶同样传回一阵诡异的笑声。

“你是说我们出不去了?”

“我们可以大声敲门。可是,这个房间在地下室,现在是淡季,工作人员又少,在这个与世无争的通尼许镇,人们上床的时间又早——话虽如此,还是试试吧。”

他猛力敲着厚重的门,高声嚷着。敲了足足5分钟后,一点回应都没有,只有珍恳求他停手的话语,回音嘈杂令人不安。

两人对视。

珍的眼睛闪闪发光:“嗯,这大概不是最糟的地方,”她叹了口气,“还是有点可惜,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

“我的小妖精,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任何地方都是天堂。可是我反对我们睡在大理石地板或一丛万年青上,这样一点都不浪漫。等一下!”他回想着,“我在想——”

“什么?”

“为什么我们刚在的那个地方会有灯亮着?那可不是特别为我们留的,跟这盏一样是留做夜灯用。我明白了!那是温室的尽头。我记得那里好像有扇门。如果门没锁,应该有楼梯通往楼上大厅的后面。”

“我们去看看?”

“我去就好,你留在这里。虽然我刚刚那样说,我还是不能让你穿这样穿过海滨饭店的大厅。如果那扇门没锁,我会上去大厅,然后到这里来开这扇门,一下子而已。”

“好吧。别去太久。”

斐德列克疾步走入温室,蓝泳袍的下摆在身后飘扬着。从声音判断,斐德列克跌跌撞撞穿过温室,安静了好一阵子,突然爆出一个喜悦的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