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珍一动也不动。

她起先以为是斐德列克关的,等一下他就会把其他的灯打开。可是这不合理,珍是理性的人。控制泳池灯光的开关应该不会在泳池馆外的温室尽头,比较可能就在这里的大门外。

这可能意味着外面的走道上有人,如果她大声呼叫,那个人可能听得到。

平常,灯光突然熄灭就足以让人为之一惊,现在在这里简直是恐怖极了。珍站了起来,发觉自己完全不晓得门在哪个方向。

黑暗的感觉像是条蒙在眼睛上的绷带,沉重地压着珍的眼睛。她有点惊慌,像是迷了路,这种经验有时会出现在梦里。黑暗让原本沉静的地下室更加幽静,十足像座坟墓。

“哈啰!”她大喊。

她的声音在整个泳池馆回响,在这个有如碗中水的回响板上四处滑动。从圆顶传来的“哈啰!”回音汩汩作响,然后震动慢慢转弱。她往前试探了一步,把脚上的凉鞋踢掉,因为凉鞋踩在地板发出的声音让她不安。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门在哪里?泳池又在哪里?最好别一次走太多步,否则可能会掉进池子里。珍向左转,摸索着前进,可是这下她更没方向感了。

斐德列克在哪里?他怎么还不来?

珍选了个方向,大步向前。可是走了两步就忽然停下,俯身往前,以全副注意力倾听。

有人在这里。

声音很小,可是错不了,是皮底鞋拖着步子走的微弱声音——走了几步,停下来,又继续走着——这个人朝着她过来,想找出珍所在的位置。

“谁在那里?”

脚步声立刻停了下来。珍拔高了音调,尖锐的回音如雨点般在珍四周落下,她耳里一阵哗啦哗啦。没人答腔,只有珍自己话语从圆顶传回的回音。另外一个人似乎也听着这些声音,过了好几秒后,等回音消失,这个人又走了起来。

他们两人的距离更近了。

脚下的马赛克大理石温温的,还有些微微的隆起。珍的心砰砰地跳,惊慌到了极点,感觉自己好像被关在那里好几个小时。有人悄悄跟踪她,一步步要把她逼入绝境。每次珍开口,就等于让对方知道她的位置,朝她走得更近。

珍倒着走,不晓得自己会走到哪儿去。她踢到了一张轻型的沙滩椅,椅子咯咯作响。珍摸索到椅子,然后举起椅子,一股脑儿往前方的漆黑丢去。椅子落在地板上发出哐啷响,又往前滑了一段距离。

她转身就跑却滑了脚,几乎跌跤,她借此观察了一下环境,自己一只脚正踏在一个宛如海湾的弧形平滑缺口。

是游泳池!

在池子里,她就安全了。珍是游泳好手,朋友圈里就属她最谙水性。她可以碰碰运气,至少可以解答疑虑。如果那个人也跟着下水,就可以确定——

站在池边的珍,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气声充满恐惧,把其他的声音都盖过了。她祈祷自己站在对的地方,就站在深水区边。她把泳袍脱下,丢到一旁。准备好就跳人池中。

水花震荡,引发了一阵闷闷的隆隆声。珍顶着水压滑入水池深处,水温似乎变冷了,事实上是冰冷。她想起自己没戴泳帽。要是斐德列克真回来了,一定觉得她的样子狼狈透了。

两个大蛙式,珍就游到了池底,离水面大概有六七呎。可是这样更糟,有如被葬在地底。珍游上水面,探头谛听。

一片寂静。好一阵子除了波动的池水拍打瓷砖的声音,万籁俱寂。滴着水的头发跑进眼睛,她把头发拨到一旁。珍气喘如牛,又得担心别人听见她的呼吸声。珍滑动着,拼了命地卖力倾听。

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的手臂自然挥动着,好让身体浮在水面。颤抖着吸了几大口气后,她觉得自己最好保持移动状态,随便往哪个方向都好。她侧泳,悄悄地滑动着。水温更冷了,不晓得真是如此,还是只是她自己的错觉。滑了六七下后,珍不是看到或摸到,而是感到白瓷的扶手就在池边。她抓住扶手,身子直抖着,想让呼吸慢下来。她停了一下,静听。

有个声音。

上方突然伸出一只戴手套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珍马上尖叫了起来,这般疯狂的叫声不但吓到了自己,也吓到了伸出那只手的人。尖叫声穿透屋顶、灌满全室后,回音才跟着来。尽管珍尖叫着,本能驱使她朝瓷砖墙踢腿后弹。有个东西扫过珍的肩膀,一阵灼痛。

抓住她的手松了开来,珍急速后退,头往侧边埋入水里,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这时,她才发现同时间发生了好几件事。她听见跑步声,听见当时就让珍觉得不解。有人砰砰敲着应该是通往大厅的门,还有说话的声音。

泳池馆所有的灯刹时一层层亮起,明亮如白昼。门外聚集更多人了,接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通往大厅的门打开,斐德列克冲了进来,急步停住,一位没穿外套、卷着袖子、困容满面的夜班门房跟了进来,后面的大厅空无一人。

斐德列克转身,看见池面动荡,水溢出了池边,地板上的水闪着微光。他瞧见珍正望着他,珍向泳池的小梯子游去,手臂看起来都快滑不动了。

黄泳衣的身影拉住小梯子的扶手,吃力地爬了上来。珍屈着膝,上气不接下气,勉强装笑。

斐德列克这会儿才说得出话来。

“怎么了?”他大声地说。“我的老天,发生什么事了?”

“有——有人想——”

斐德列克抱住滴着水的珍,把湿头发从她脸上拨开,低声呢喃安抚着她。

“想怎么样?”

“我不晓得,可能是要来杀我。我看起来糟透了,对不对?”她咳着。“帮我把泳袍拿来,好吗?”

夜班门房把泳袍递给了珍。珍一边套上泳袍,一边用手指顺头发,笑着跟他们说不用担心。门房则一副责备的表情,似乎是说人是该有些肚量,但是这种事实在太过分了。即使珍说了刚发生的事,他还是一样的表情。

“小姐,现在这里没有人,”他指出。

斐德列克则脸色苍白。“不管是谁做的,”他说,“都可能从温室上楼去了——就跟我刚才一样,”他转向门房。“楼上现在有人吗?有服务员吗?”

“没有,先生,就只有我一个。你知道,已经11点半了,11点半了。”

“你有没有注意到附近有外人徘徊?”

“先生,没有,除了你。我已经上楼到我的小房间梦周公去了——我这个人,”门房语气有些暧昧,“不做那档事的。我不做那档事的。”

“那档事!看那里!”

他沿着池边走,往池子里指。泛绿的池水余波荡漾,看不大清楚。可是那个东西太明显了,他们全看见这个东西在离池墙边几时远的池底,靠泳池长边的中点。是件闪着光的金属物品,看似一把宽柄刀。上头有几个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