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名画(第2/5页)

“也是英国的姓氏了,鉴于爱尔兰跟英国的关系非同一般。”

“嗯哼,他们说我们爱尔兰人和英国人一样,是征服者威廉(3)的后裔。”宾尼停顿了一下,“但是你知道……”

“每个人都说自己是征服者威廉的后裔。”

两人脱口而出,异口同声。虽然这句话本身没错,但是同时从两个男人嘴里说出来还是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德卡尔伯大笑,捂住自己的嘴来解脱窘境。这要是在平时,他才不会笑。这不是他的做派。但是他觉得这小子挺可爱的。宾尼也笑了,德卡尔伯禁不住又想笑,根本停不下来。

不过他还真的忍住不笑了。不管这孩子可不可爱,德卡尔伯必须掌控他。于是他举起一只手,开始把自己处理这些藏品的过程重新说了一遍,正如对他之前的助手那样。他讲了自己喜欢独处,跟纽约艺术界的其他拍卖商不一样。

宾尼点了点头,两眼放光。“能见到您我真的感到十分荣幸。”德卡尔伯停下来让他说话。“自从您售出韦尔内的作品之后我就一直在关注您。那次拍卖奠定了您在艺术品界的地位,无人能出其右。”

德卡尔伯突然感觉自己的咽喉似乎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费了好大劲才咽下这口气。拍卖韦尔内的真迹开启了他职业生涯的光辉大幕,使他一夜成名,迈入顶级拍卖商的行列,在此之后他再也没有重现那时的辉煌。并不是他后来再无类似的销售活动,也不是没有老客户来照顾他的生意,事实上这两种情况都继续存在,只不过他再也无法超越拍卖韦尔内真迹时那种纯粹的,不加入任何杂质的喜悦——从淘到宝贝到拍卖前的保密工作,再到炒作最终,于设定好的时间完美地将价格炒至最高。他不确定为什么其他拍卖行拍卖的时候价格往往已经略低于呼声最高的阶段,就算是他检验出赝品的瞬间也不能给他带来拍卖韦尔内真迹那样的激情。

《纽约客》记者曾经提到,据说夏洛克·福尔摩斯是韦尔内的后人,而他现在就像个大男孩,人称当代的福尔摩斯,仿佛世道轮回,把德卡尔伯带回到早年的那种激情中。

后来德卡尔伯查了宾尼的底,这才觉得不对劲:宾尼不可能从拍卖韦尔内起就关注他,当年这孩子才13岁——13岁的宾尼跟母亲和一群衣衫褴褛的姐妹住在布朗克斯一间破旧不堪的出租屋里,连个电梯都没有。拍卖韦尔内的消息在他们这种生活环境里面根本算不上什么大新闻。

只不过他那个时候对这些信息不太以为意,宾尼的阿谀奉承让他有些飘飘然。宾尼深厚的艺术功底,出色的外貌,再加上他从来不曾涉足德卡尔伯的社交圈子(不论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所有这些因素加起来,犹如锦上添花,使得德卡尔伯没有理由不聘他当助手,事实上,也正因为如此,德卡尔伯一下子爱上了宾尼。他从宾尼身上一点也看不出叛逆的样子——在福尔摩斯的世界,作为莫里亚蒂教授的后代,那个淘气孩子“宾尼”的骨子里叛逆非常。

***

“是你呀,德卡尔伯!快进来坐。”BB夫人说道,热情地拉住他,给他一个轻轻的拥抱。她身上独创的香水味简直令他无法忍受。这种产自泰国的香水混合了胡椒,是她本人专用的东方香氛。他平素最讨厌女士香水,尤其是BB夫人喷的这种,但是为了生意也只能忍了。

“谢谢你的盛情,BB夫人。”德卡尔伯走进她铺着金色与白色大理石的前厅。头顶上是小天使雕刻装饰。

“哪里,你来得正是时候。”她说,仿佛她一直在请德卡尔伯,但是后者始终不愿受邀一般,实际上却是德卡尔伯屡次欲邀请她赴午宴而不得回应。

德卡尔伯试图小心地把右腿上的水甩干。来之前他去了趟越南杂货铺,那里到处是死鱼的腥味。德卡尔伯情愿花上一辈子来给默不做声、看起来还不识字的杂货铺掌柜指出法国香烟的位置。他看到刚好只剩下一包烟了,很怕有人会抢先付款。香烟买到了手,他感激涕零,决定前脚离开杂货铺就点上一支。掌柜的给了他一盒火柴,他平时很少用,不过这回他直接用火柴点了烟,没再伸手掏衣兜找打火机。可他走下人行道,正准备招手叫的士时,右脚却不小心踩到布满积水的下水道口。此刻,他感觉湿湿的裤子正紧贴在腿肚子上,他祈祷BB夫人千万别往下看。

幸运的是,她的手臂抡了个大圈搭在他的肩膀上。那只臂膀既骨感又富有肌肉,这种身材是BB夫人的粉丝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堪比厌食者的清瘦,却又不是一把骨头。BB夫人至少应该有六十岁了,比他还年长八岁,然而硬朗的身板配上完美搭配的衣饰,辅以外科整容手术的妙手回春,看上去像四十出头。

诡异的是,BB夫人会让他想起自己的老母亲。她们都有一头金发和很深的双眼皮。当然,他的母亲双眼早已深陷,那是经常被她男友殴打留下的证据,而BB夫人的双眼则是外科整容手术的杰作,有如维罗妮卡·莱克(4)般性感。不过BB夫人也会前一刻对他关怀备至,后一刻待他冷若冰霜,正如他母亲一样。

她领着德卡尔伯穿过廊厅,两边的墙上挂满了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名画,一幅接一幅地排列,犹如海报而非真迹。德卡尔伯的眼睛扫过每一幅作品,想看看有没有嘉诺的那幅真迹,而这,才是他赴这次午宴的全部目的。他得亲自核实宾尼和《邮报》记者所言为虚——一幅价值200万美元的名画被调包了。

德卡尔伯确实临摹过大师的作品,不过只是偶尔为之,像嘉诺这种大师的作品他是断不敢临摹的。所有拍卖行都用过赝品,但也只是在这些作品需要向外界展示的时候,此时展示真迹往往风险太高,保险费太贵。而仿制真迹的人——maîtres copistes(5)——其实也是艺术家,或者说未来的大师,因为他们能模仿得几无破绽。除非你一定要找到仿冒者的签名,那一般是用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笔触做的或白或黑的点和钩号,否则外行决不会发现这些作品与真迹的区别。不过,这些仿冒的作品再怎么天衣无缝,当它们的目的达到之后,一般都会被马上销毁,以免今后与真迹混同,真假难辨。误将赝品交付给客户在德卡尔伯的圈子里是不可饶恕的行为,业内人士会把你当作外行,干这行的对外行一点也不留情面。

他绝对有把握搞清楚嘉诺的作品是否为赝品。他只需将自身掌握的夏洛克的十八般武艺派上用场就行。决计此行显然也是需要勇气的,这一次,发现赝品的话,身败名裂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