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六场

威霍肯 九月十日,星期四,下午两点整

萨姆在威霍肯下了船,环顾四周。一位新泽西警员正在上下船的走道上来回走动,负责看守空无一人的默霍克渡轮,见到萨姆,啪的一声立正敬了个标准的礼。萨姆匆匆点了点头回礼,经过候船室,走出了渡口。

他穿过通向渡口的鹅卵石路,攀上一个相当陡的小山丘。山丘从码头一直往上延伸,坡顶面临河流的另一侧,下面是刀削一样的陡峭断崖。萨姆艰难地一步步往上走,几辆汽车迎面驶过,都减低速度小心下坡。萨姆停步转身,看着下方,整条哈德逊河壮阔地展现在眼前,后面则是整个城市。没过多久,萨姆又举步继续他的行程。

到达坡顶,萨姆瞧见了一位交警,便用他低沉的嗓音问明通往波瓦德的路。然后,他穿越一条宽阔的马路,再沿着一条静寂而略嫌杂乱、两旁树木成荫的街道往下走,到达一处热闹的十字路口。萨姆知道他来到了自己一路寻找的波瓦德路,于是折向北继续走。

终于,他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二〇七五号,一幢木头房子,挤在一间牛奶店和一家汽车零件行中间,油漆脱落,破旧不堪,在岁月的侵蚀下已完全不成样子了。门口杂乱地摆着三张有了很多年头的摇椅、一条随时可能解体的长凳,门口的垫子上隐约可见“欢迎光临”的字迹。一根门柱上有一行黄色的字,可怜巴巴地表明:专租男士出租房。

萨姆前后看了看街道,把上衣拉整齐,将帽子戴紧,跨上嘎嘎作响的破台阶,按下一个写着“管理人员”的电铃。从这幢颓败的房子深处隐约传来电铃声,接着是噼里啪啦的拖鞋声。然后,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个红红的鼻子来。“干什么?”一个十分暴躁的女人的声音说道,随即,那声音变为知道惹祸后的倒抽气声,接着又成了哧哧的傻笑声,最后,门哗啦一声整个儿拉开来,一个穿着寒酸家居服的啤酒桶身形的妇人出现了——和她这幢房子完全相符。“原来是警察局的先生!请进,请进!萨姆巡官,抱歉——我不知道是⋯⋯”她亢奋地唠叨个不停,并试着挤出微笑,但只是成功地露着两排黄牙而已。她退到一旁,咕哝着,颤抖着,打开门让萨姆走进去。

“噢,这阵子真是要命,”她的嘴巴仍未停下来,“今天一整个早上,这里满满一片写新闻的人和带着大照相机的人!我们——”

“女士,有人在楼上吗?”萨姆问。

“当然有啦,巡官,那个人一直在楼上,把烟灰弹得满地毯都是。”女人刺耳的声音,“今天早上我就被照过四次相⋯⋯长官,你是不是想再看看那可怜家伙的房间呢?”

“带我上楼。”萨姆粗着嗓子说。

“遵命,长官。”女人又谄媚地微笑起来,用两根粗指头故作优雅地捏着肮脏的裙摆,一扭一扭地走上铺着薄地毯的楼梯。萨姆低声诅咒着跟在后面,到了二楼楼梯口时,一个牛头犬般的男子挡在那儿。

“谁啊,墨菲太太?”牛头犬探员问道,同时从昏暗的光线中露出个脸来。

“没事,冷静点儿,是我。”萨姆大声回答。

探员一下子放松下来,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笑。“一下子没看出是你,巡官,真高兴看到你,在这里守着实在有些无聊。”

“从昨晚到现在有情况吗?”

“什么也没有。”

探员领路穿过走廊来到后面的一间房间,女房东墨菲太太仍一摆一摆地跟在最后。萨姆在敞开的门前停了下来。

房间很小,空荡荡的,褪色的天花板已有裂缝,墙壁随着岁月的流逝印上了点点污渍,地板上的地毯也磨穿了,家具也很旧了,水槽的铅管还是早年的款式,唯—一扇窗户上的印花布窗帘原来的鲜艳色泽完全消失了——但房间里有一股干净的气息,住在这儿的人显然很费心收拾。屋内还有一张老式的铁床,一个靠在墙边带抽屉的橱柜,一张大理石面的小桌子,一把用铁丝缠绕着还能用的椅子,以及一个衣柜,这是全部的家具。

萨姆走了进去,先站到衣柜前,拉开左右两扇门,里面整整齐齐挂着三件旧男装,底下摆着两双鞋,其中一双颇新,另一双的大脚趾处则已开了口。在衣柜的上层有一顶用麦秆编的帽子,放在纸袋子里,另有一顶帽带上印着汗渍的毡帽。萨姆—一翻了男装的口袋,检查了鞋帽,但似乎没什么有意思的发现。他浓眉一皱,仿佛对自己的搜寻成果极其失望,接着就关上了衣柜的门。

“你完全确定,”萨姆回头问直挺挺立在门边的那名探员,“从昨晚到现在,没有任何人碰过这里的任何东西?”

牛头犬探员摇摇头,“巡官,我执勤时,绝对是很认真很专心的。从你上次离开后到现在,这里的每样东西都没被动过。”

衣柜旁边的地毯上放着一个廉价的手提袋,把手坏了,只剩一头连在袋子上。萨姆打开袋子一看,是空的。

萨姆走到橱柜前,拉开沉沉的抽屉,里面有几套整洁的旧内衣裤、一叠洗了叠好的手帕、半打软领条纹衬衫、几根皱巴巴的领带,还有卷成球状的干净袜子。

萨姆从橱柜前走开了。尽管屋外又潮又冷,密闭的小房间里却闷热得很,他用一条丝质手帕小心地擦擦汗湿的脸,叉开腿立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然后走到大理石桌前。桌上有一瓶墨水、一支墨水凝住了的笔和一叠廉价的格子信纸。萨姆跳过这几样,拿起一个孟加拉皇家牌雪茄盒好奇地打开来看,盒里只剩一支雪茄。他用手指碰了碰,雪茄便整支碎了。萨姆将雪茄盒放回去,眉头皱得更深了,但他仍不放弃地继续巡视房间。

水槽上的一角有个架子,上面摆了些东西,萨姆走过去把架上的东西全拿下来,包括一个坏了的闹钟、还剩四分之一品脱的黑麦威士忌酒瓶——他拔起瓶塞深深地闻了一下——还有玻璃杯、牙刷、一个生锈了的金属刮胡刀盒子、一小瓶阿司匹林、一个铜制的旧烟灰缸⋯⋯萨姆从烟灰缸里取出一小截雪茄烟蒂,查看了一下埋在烟灰里的雪茄标签,是克雷姆牌的。他思索着走回门边。

墨菲太太那对带着恶意的小眼睛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着萨姆的每个举动,这时,她用带鼻音的声音说:“我说,巡官,这房间这么杂乱,你得多多包涵,这个房客说什么也不让我来帮他整理。”

“噢,没关系。”萨姆敷衍道,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女房东,“对了,墨菲太太——有没有女人来找过伍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