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病 1(第2/6页)

御手洗却根本没注意到前方还有人,仍然费劲地假装低着头,快步往门口冲去。来客吓坏了,嘴里惊叫了一声,拔腿就往回跑。

御手洗听见脚步声和惊叫声后才发现前面还站着一个人。他保持着弯腰曲背的姿势停下脚步,抬眼看了看客人。

这时客人已经躲到门口走廊的墙角边,战战兢兢地探出一点脑袋,只露出一只眼向这边瞧。御手洗显得有点儿难堪,慢慢伸直了腰,先装模作样地轻轻咳了一声,然后向这位客人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可是这位客人还没有从害怕中解脱,竟然吓得一时答不上话来。

“我想……想找御手洗先生……”客人上下打量了他好久,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

“哦,是来找我的,刚才把你吓着了吧?”御手洗说道。

“不,我打搅你了,那我就先告辞……”

说着,他转过身子就要离去。

“既然来了就别客气,好不容易来一趟嘛。”御手洗大声说道。

客人听到后停住了脚,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现在方便吗?”

“出了什么事吗?”御手洗问。

“不,我近来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想来……”

客人一边说,一边从墙后小心地走了出来。

“请进屋再说吧,刚才我们正在做体操。请把门关上,到这边来。这位是石冈君,是专门给咱们泡茶的。”

客人瞪着大眼,不放心地打量了御手洗一番,这才诚惶诚恐地在沙发上坐下。他脸上新剃后又长出的青色须根清晰可见,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头顶已经微秃了。

“噢,你别客气,不用特意泡茶了。”他说道。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眼睛一直瞪得很大。看来,他的眼睛原本就长得大,并不完全是刚才被吓着的缘故。

“请先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还有打算找我商量些什么事……”

“噢,对不起,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阵内严,家住浅草,世代经营一家餐馆。说是餐馆,其实不过卖点儿关东煮的小食串,还带几样配菜,店面又小又脏。那是战后不久建成的木板房,已经旧得不像样了,本来早就该重新修一番,可是手头不宽裕,没办法……”

“噢,是这样……”御手洗神情严峻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么,你是听了谁的主意才来找我的?”

“是我女儿向我提起的。她有一本书是介绍你破过的案子的,所以她劝我到横滨来找你商量商量。”

“你女儿现在住在家里?”

“不,她现在在名古屋读大学,她也说想来看看你。”

“噢,是这样。这么说,店里只有你们夫妻俩了?”

“是的,就我们俩。”

“那么,你们家总共就三口人?”

“是这样。”

“专门到横滨来找我,一定出了什么要紧事吧?有什么事需要和我商量?”

“呃……前些天我碰上了一件怪事。我想,这么奇怪的事应该没什么人见过吧,在东京也很难找出第二个了。就像是做梦才能见到的一样。”

“有这么奇怪的事吗?”

“实在太奇怪了,我活了这么大,从来就没见过。”

御手洗听到这话,高兴得手舞足蹈,全身都摇晃起来。我在厨房泡茶,也看到了他的样子。

“既然事情这么古怪,你就赶快说来让我听听。”

“好的,不过不知道事情该从哪儿说起……你看我,都不知该怎么开口了,头绪太多……”

“茶已经送来了,请慢慢喝,稍微平静一会儿再从头讲。头绪太多也没关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把事情整理清楚的事情由我来干。”

“噢,这实在太过意不去了。”当我把一杯红茶放在阵内严的面前时,他客客气气地说着,还向我低了低头。

御手洗还是满脸兴奋地说道:“我们所做的工作,其实就像专业搬家公司一样,完全不需要客户自己动手。收拾东西、装箱、打包、搬运、装车,一切都完全由我们负责。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们家有多少家当,带着我们转一圈就好了。”

“还得带你去看看我有多少家当?”阵内惊讶地说道,“我们家只有战后盖起的这座旧房子,实在没什么值钱的家当啊!”

看来对方完全领会错了御手洗所打的比方。御手洗盯着阵内看了片刻,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看来,要想让这个人把事情完整地说清楚并非一件易事,需要我们不断地耐心进行引导。

“你就随便说吧,从哪儿说起都没关系,你自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随便讲了。不过,我这人不会说话……该从哪儿说起呢……说实话,这十来年里,我都没有好好在人面前有条有理地说过话。”

“没关系,请随便讲。”御手洗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其实,在人面前有条有理地说话根本就不算什么本事。你看街头躺着的那些醉鬼,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几句话能连着说上几小时,让人听了直犯晕。而这就是所谓的文明的本质。语言和文字虽然代表了我们的文明,但它们本身却并无太大的意义。甚至可以说,在我们所谓的文明都市里,都还找不到比DNA这类最简单的蛋白质所暗含的秘密更丰富的内容。”

阵内听了这番话后不停地眨着大眼睛,疑惑地望着御手洗。

“最近你遇上了什么难事吗?”

“最大的难事就是碰上了一个狐狸精附体的人。”

“狐狸精附体?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被狐狸精附在身上。我遇上了一个狐狸精上身的人,总在我们家跳舞,我实在害怕得受不了。”

阵内一边说,一边用手脚比画了几下。

“请你跳两下,跳两下让我看看。”御手洗兴奋得几乎要拍起巴掌来。

阵内站起身,前后左右地摇摆着自己短小的四肢,晃动着腰,在屋里快步绕着圈走起来。他的脚步就像德岛地方的阿波舞,但比那还要急促得多,腿抬得高高的,小腿反复伸直和弯曲,上身不住地左右摇摆和抖动,手也连续地剧烈挥舞,看起来就像发了疯似的。可是,更令人诧异的是他脸部的表情。嘴巴一会儿咧着,一会儿又闭上,一直不停地循环往复;然后又伸长下巴,撅出下唇,再把舌头伸出口外,越伸越长,完全像是精神病发作。

阵内手舞足蹈地表演了一会儿之后又坐回到沙发上。

“每天晚上他都得在我家楼上这么跳上一阵子,实在让人受不了。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真想偷偷离家躲到哪里去。刚才我进门时看见这位先生也在跳这样的舞,样子还挺吓人,我以为也是被狐狸精附了体,吓了一大跳,差点儿就想跑回去了。”阵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