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第2/20页)

小卖部那儿有许多种类的商品出售。从可口可乐到花生酱、甜曲奇饼、老早发行的《花花公子》[2]再到剃须泡沫和刷牙粉之类的卫生用品,就连文具和新闻报纸都能在那儿找得到。虽然还是比不上我家的杂货店,但也足够让我想起美国那让人怀念的风景了。

我们喝可乐的时候,医护兵们过来给我们发了安全套的袋子,我光是看见那袋子就满脸通红了,不过迭戈倒是若无其事地接了过来。我一边把小袋塞进裤兜里,一边忍不住就开始想自己会不会也有用上这个的时候,身体不禁阵阵发热。

“你可得找个好女人才行啊,小鬼。”

我真讨厌迭戈一边强调“小鬼”一边用手肘顶我。他自己的经验也没多丰富,凭什么跟我摆老手的架子。

“第一次还是找个比自己大的女人比较好啊,毕竟人家比较有耐心,也不会嘲笑你的技术太烂。”

说罢,迭戈露出了他那一口大黄牙笑了起来。他的口气倒是很大,但其实他也不过是拿参军当理由死乞白赖地缠着邻居家的大姐,人家可怜他才跟他上了一次床。

突然起了阵风,不知是谁读完扔掉的报纸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飞到了我脚下。平时我对报纸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但迭戈的自吹自擂实在烦人,所以我就捡起来假装看了两眼。

报纸打开那页正好有张照片,是一个身穿艾克夹克、歪戴军帽的男人,靠在吉普车的引擎盖上,两条长腿交叉起来,手插在裤袋里,正露着白得发亮的牙齿摆出装模作样的笑容。

我心想,反正又是好莱坞的演员为了宣传战争国债而在模仿军队的士兵吧,结果一看右边,白纸黑字写着“安东尼·布兰登·罗斯上尉”几个字。上尉可是相当于连长级别的军衔啊,虽说那位著名演员詹姆斯·斯图尔特也是空军的飞行员,这并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我就是觉得不太痛快。

我随手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到了沙袋堆后面。电台的扩音器里正在放美军的广播,我竖起耳朵听着鲍勃·霍普[3]的声音,不远处的针叶树顶上有只大鸟展开翅膀,飞上了几片闲云悠然飘过的晴空。

“节目之后是AFN新闻。流亡英国的自由法国党[4]人夏尔·戴高乐就六月十日德国党卫队部队在法国奥拉杜尔村制造的大屠杀[5]发表声明……”

播音员还未说完,我就听到了管理部长的召集令。我一口气喝光可乐,站起来拍掉了屁股上的尘土。

工兵队建造的厨房和食堂乍一看像是山庄的小屋,十分气派,但其实只是把打了蜡的古铜色木板随便钉成了一个四方体而已,不仅无法遮风避雨,连沙尘也能在木板的缝隙间畅通无阻。灶台和烟囱伸到墙壁外面去的野战炊事车就直接放在没铺地板的地面上,身穿白色围裙头戴帽子的营级炊事兵们在其间穿梭。搪瓷洗菜桶上装着水龙头,我试着拧过,只能感觉把水龙头拧开了,却没有一滴水流出来。就连总是面无表情的爱德都难得地忍不住叹了口气。

“只能去水箱那边打水了……听说等到夏天才会换上正儿八经的装备。”

“说起夏天,夏至就快到了吧?”

我们在战斗服外面套上围裙,紧紧系好带子,戴着厨师帽的营级炊事兵走到前面来,大声宣布了晚饭的菜单。

凉拌鲜白菜、用水溶性蛋粉做的炒蛋、香烤脆肠苹果片,还有用名字里带个“麦”字的粉全掺到了一块儿的混合小麦粉“国花”烤成的面包。

“当地的居民支援了我们许多苹果。因为是储备粮,所以稍微有些干瘪,你们花点心思做。”

在他的背后,后勤兵们不停搬来大量麻袋,堆放在厨房里头。所有麻袋都鼓鼓囊囊的。

“……他刚才是不是说香烤脆肠苹果片?”迭戈嘀咕着,“意思是说我们要把这些全部切成片?我们还有圆白菜要处理吧?”

有两三个苹果从没扎好的袋口掉出来,在地上滚了一会儿后滚到了我的脚边。我捡起其中一个,用手擦了擦,外皮皱巴巴的,还有些地方已经变黑了,手指轻轻一按就凹了一块。

“动作快,别跟乌龟似的!苹果不用剥皮了,直接切成片。切圆白菜的人到中央灶台集合!都给我麻利点!”

在营级炊事兵的指示下,苹果切片的任务暂时交给了帮厨兵们。帮厨的都是普通的士兵,一般是成绩不好的人或者违反了什么规定的人才会被带到这里帮厨,比如睡过头啊、搞卫生的时候迟到了啊。换句话说,不光普通的士兵,连上层的人都觉得我们的工作是“惩罚措施”。

迭戈扯断香肠之间连接的肠衣把它们一根根分开,而我则跟H连和I连的炊事兵一起加入了凉拌鲜白菜的准备工作中。

每个连有两百人左右,而且全都是胃口倍儿棒的壮年男子,光是圆白菜就要准备五十磅[6]。一颗圆白菜大概有三磅,所以算起来我一个人就要负责切十六七个。

剜掉菜心之后用菜刀把菜叶切碎,全部处理完之后巨大的碗就被堆满了。我的右手抖个不停,手肘以下的肌肉抽了筋,疼得我直接蹲到地上痛苦了半天。

就在我不断开握手掌一点点放松肌肉的时候,一个呆站在厨房门口什么都不做的男人吸引了我的视线。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手头的工作上,所以没注意到他。他个子很大,体格健壮,长手长脚,配上剃得很短的淡金色头发,让人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有北欧血统。

“你这家伙。”我不爽地叫住了他,大步朝他走去,“喂,你倒是帮点忙啊,邓希尔。”

这个男人,也就是邓希尔,听到我的声音眨眨眼睛,以一种特别迟钝的动作抬起了头,就好像刚才为止他都沉浸在别的世界里,这会儿才被我强行拖了回来一样。他的突额头在眼部投下一片阴影,看起来就像是鲍里斯·卡洛夫扮演的科学怪人。

“帮忙?让我?”

粗野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些北部的口音。他应该是密歇根、威斯康星或者明尼苏达的人吧。我只是在心里猜测一下,并没有向他本人询问出生地的意思。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想跟他说太多话。

“随便做什么都行啊。你是炊事兵,总要干点炊事兵的活吧,现在大家都忙着呢。军医不是也说你可以自由活动了吗?”

这个傻子的全名叫菲利普·邓希尔。他就是我和爱德在昂戈维尔奥普兰抱着炊具到处借清洁剂的那一天,在民家地下室发现的伤兵。我至今还记得那位年轻女子给我们吃的煮鸡蛋的味道。

说老实话,我很讨厌这家伙。虽然他也没对我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整天一副呆样,明明是新来的却连个正经招呼都没跟我们打过。他就不能表现出一点想要融入我们中间的努力吗?我一这样想,就会生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