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第3/20页)

说起来这家伙被配属到我们部队这件事本身就不合惯例。空降部队跟其他的步兵部队不一样,曾经脱离过战线的伤兵在复归的时候一般会回到自己原本所属的队里。

但邓希尔的情况不一样。他原本的部队在空降不久之后就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幸存下来的其他队员又在他养伤期间被重新编队、派遣到了其他地区。他所属的部队好像是比我们早了几小时空降的先遣部队之一,负责的任务是侦察和设置信号灯,用来引导后面的部队到达目的地,为即将开始的正式作战做准备。

这件事让我更加不快,因为在空降之后我不慎踩到的尸体,正是先遣部队的士兵。虽然杀死他的是纳粹,踩到尸体也是因为天太黑,并不是我的错。但我仍然觉得有些愧疚,心想为什么偏偏邓希尔这个傻大个活了下来。

或许是藏起邓希尔的那家人看护得十分用心,邓希尔只在救护站接受了一点治疗,很快就能回归前线。结果因为G连跟他同属一个空降师,又是最早找到他的部队,所以他就被配属到了G连。

退一步来说,直到这里我都还是可以接受的。我最不满意的是这家伙被分配到了二排二班,也就是我的队里,而且为填补死去的麦考利的空缺,还让他成了管理部的炊事兵。明明他连技术兵的资格都没有——这种时候我总会觉得,这些人真的很看不起炊事兵的工作。

总而言之吧,不管是在战斗中还是在炊事兵的任务里,不管去到什么地方,我都得看见邓希尔的那张脸。

邓希尔缓慢地离开门口,加入了那群切苹果切得手抖的帮厨兵中。他一过去,帮厨兵们就面面相觑,然后站都没站起来就挪动屁股跟那家伙拉开了距离。

“喂!来个人!到面包中队那儿去把面包领回来!”

在烤炉前忙得乱七八糟的炊事兵大声命令道。“我这就去!”我尽可能扯开嗓子回答他,然后走出了厨房小屋。

面包中队的卡车应该已经来到了炊事区后面,我沿着墙壁想绕过去,却被禁止通行的路障挡住了去路。好像是建筑工兵部队在里面进行什么作业,吊车的吊臂一直在上上下下的。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想去后面!”

我大声说道,试图不被机械音盖过自己的声音。正在用铲子挖洞的士兵转了过来。他全身都沾满了泥土和机油,连鼻子下面也蹭上了污迹。

“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工作服上戴着三等专业兵肩章的士兵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对我皱起了眉头。但我也是任务在身,别无他法。如果畏畏缩缩的话只会被他更加看不起,所以我瞪了回去,张开嘴打算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次。

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下级士官。他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汗淋漓,工作服的衣领和腋下都被汗渍浸湿。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比弗中士,这小鬼在这里瞎打转。”

老实说,被他叫作“小鬼”我本应生气,可一听到这个中士的名字,我光是要憋住不笑出声就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根本没空生气了。这个胖子下级士官腮帮子很大,厚厚的嘴唇间隐约可以看见两枚板牙,简直就跟河狸一模一样[7]。他的嘴一直在动,可能是在嚼口香糖或者口嚼烟。但是他的声音十分疲惫,跟他滑稽的名字和长相一点都不相称。听我说完事情的经过,他用又脏又黑的手挠了挠脖子。

“我们正在铺设自来水管,我已经让面包中队挪到这条路尽头了。”

比弗中士朝地面吐了口唾沫,慢悠悠地回到了工作岗位。他刚刚站过的土地上只留下被嚼过的口香糖,上面沾满了沙子。

也就是说,工兵们正在为我们的厨房挥洒汗水。我心情复杂地转身背对那个阴沉沉的工兵,朝中士给我指的那条路走了过去。

绕过右边小屋的拐角,就是我要去的那条路,路旁的针叶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不知从哪里传来收音机的声音:“受低气压接近影响,今日夜间可能有降雨。”

说是这么说,我头顶的天空还很晴朗,蔚蓝的天空,漂亮得让人不由得想切下来装进口袋。天空中飘浮着好几朵厚厚的云彩,而它们也都白得像是没着色的棉花糖一样,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我收回视线,突然看到一个好像巨大虫蛹一样的东西在针叶树的树干之间摇摇晃晃。我吃了一惊,仔细看去,发现那只是一张吊床,有个男人睡在上面。树下放着一个收音机,天气预报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男人的长腿伸出吊床外面,靴子的鞋跟踩在树干上,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加上他身上穿着深褐色的OD野战夹克,船形帽盖着脸,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军官。军官用的普通制服跟我们这种一般士兵的制服是有很大区别的。他的衬衫是跟外套一样的深褐色,领带则是麦穗色,领口别着刻有联合国标志和高塔的徽章,肩上戴着上尉的肩章。虽然他的脸被船形帽盖住了,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他放在肚子上的那份报纸,我好像前不久才刚见过。对了,跟我刚才在小卖部门口捡到的那份一样。上面有个装模作样的花哨男人的照片。吊床上的男人惬意地打了个呵欠。小小的飞虫停在他的脖子上,但他丝毫没有注意到。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我呆呆地看着吊床上的那个人,突然有个声音从我背后响了起来。我大吃一惊,差点像漫画人物一样吓得跳起来,赶紧转过身去。

站在我身后的是个矮小的男人,可能比斯帕克还要矮。他穿着普通制服的白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但他并不是军官。他的肩章显示他是个一等兵。他的鼻头特别圆,额头也像是婴儿一样圆圆的,突向前方。我看见他一只手拿着放了三明治的碟子,另一只手则拿着装了白色液体的玻璃杯。那白色液体该不会不是脱脂奶粉冲出来的东西,而是真正的鲜牛奶吧?

“呃,我在找面包中队的卡车呢。”

“……再往前走一点就能看见了。”

小个子男人用下巴和视线指了指右边的方向,然后跟吊床上的军官打了个招呼,把碟子放在了他旁边的小桌上。

“谢谢。”

这两个人可真奇怪。他们看起来像是军官和勤务兵,但是上尉阶级也能有勤务兵的吗?我记得好像一般是要到少校以上才能配备勤务兵的吧。如果他是部队长的话倒还有可能……想到这里我恍然大悟。他佩在领口的那个雕刻着一座塔的徽章就是工兵部队的徽章。他会不会就是那个负责厨房管道铺设的比弗中士的上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