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硝烟散尽(第2/19页)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取得了战果就是好事啊。”

“平民百姓可不这么想。他们觉得眼看着纳粹就要投降了,这些进攻都没必要。”

“那些都是没有参战的家伙在胡说八道。”

“但死的都是无辜的普通百姓啊。”

“无辜?把独裁者选出来的是谁?赞同军国主义又支持侵略别国的是谁?任由战争开始的又是谁?”

我挥起报纸朝温伯格扔去,纸张散落一地。

“这就是他们应有的报应。自己犯下的罪过得用自己的命来赎。温伯格你什么意思,是要与敌为伍吗?小心我向上头报告让你上军事法庭!”

我有些激动,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上铺的战友停止了打鼾。为了调整呼吸,我沉默了一阵,没一会儿上铺又开始发出一抽一抽的鼾声,其中还夹杂着梦话。

“这就是战争啊。敌我双方都在杀害平民。消灭敌人哪里不对?活下来就是胜利,就这么简单。”

不知何时,我握紧了拳头。手指僵硬发麻,松开拳头一看,手掌上已留下了指甲掐出的红痕。温伯格从床上伸出手去捡散落在地上的报纸,用若有似无的声音说道:

“小鬼,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能听出他的声音在抖动。

“变了,不只是你,大家都变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温伯格就折好了报纸,背对着我躺下了。

床褥太薄,床架硌得后背生疼。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剧烈跳动的心脏让我无法入睡。深呼吸之后,我抱紧双臂,像胎儿一样蜷缩了起来。

这一次我真的打算阖上眼好好睡觉了。我仍能听见雨滴拍打墙壁的声音,还有远处零散的枪声。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害怕枪声了呢?

得知“轰炸将军哈里斯”的战果有所显现大约是在半个月之后,也就是三月的时候。那时我们已经从阿尔萨斯撤离,回到法国的穆尔默隆营地。为了迎接罗斯福总统和艾森豪威尔最高指挥官,我们穿着正装参加阅兵式。

虽说是战果,但并不是指拿下了德累斯顿,而是指轰炸朝向军工厂密布的鲁尔地区行进。那里是去年荷兰战役的目标所在,但最终并未如愿。

鲁尔工业区跟前就是水面宽阔、水流湍急的莱茵河。在历史上除了拿破仑之外无人能闯进这一要塞。不过空袭行之有效,去年空军轰炸了大坝,高达十码的水壁一泻千里,攻城略地,淹死了好多人。据说空袭一直持续到冬天,战火还烧到了多特蒙德、科隆以及大学城波恩。

到了三月七日,地面部队终于渡过了莱茵河。尽管不断遭遇敌军安置的炸药,但第九坦克师还是渡过了雷马根铁桥,与其他方向行军至此的坦克师会师,现在已经到达了鲁尔地区的科隆、波恩等城市。

欧洲战场的停战已经初现端倪,这并非空穴来风。

“这次的作战计划是在鲁尔地区西北部的韦瑟尔近郊空降。同时英军第一突击队将渡过莱茵河,从侧面对德国第二集团军进行攻击。”

然而后来我们并未出击,第一七空降师代替我们参加了作战。据说原因是战况已近尾声,希望其他部队也能积累积累经验。

空降计划搁置,我们又开始了基础训练,行军、肌肉力量训练、拆卸并打磨步枪、检查是否生锈、有污渍。战友们无一例外地露出无聊的神情。我也和他们一样,难以抑制想要参加作战的心情。

已经厌倦放映会上播放的那些台词都能倒背如流的电影,能称得上娱乐消遣的也就只有玩女人、投飞镖、打扑克还有阅读发给我们的军队书籍这些了。我把避孕套放进衣兜,跟在战友后面去找乐子,但是这只会让人意志消沉,并不使人愉悦。扑克和飞镖也玩腻了,无奈只得对军队书籍下手。虽然一字一句读得很慢,但我也慢慢养成了看小说的习惯。

不能上战场,也不能放假,简直就像被拴住的狗一样出不了基地,只能不断演习,这样的日子真是受够了。而且西点军校毕业的年轻将校为了积累经验晋升军衔来到前线,傲慢地用尖细的嗓音发号施令,更是让人烦躁不堪。

不满的声音此起彼伏,到最后上头也屈服了。他们一次性支付了三个月未付的薪水,还允许在各连中抽选出一名士兵回美国休假。

队员们穿上军装在附近的酒吧集合。我喝着姜汁饮料,看亚伦少尉和士官们把抽签纸条放进盒子里。柔和的灯光把整个酒吧照成了红褐色,灯光下雪茄和香烟的烟雾缭绕。

“对不住,只有老兵才有资格抽签。”

尽管老兵高兴得合不拢嘴,还戏弄敲打新兵,但只要是违反过军规或是犯过事儿的老兵,哪怕只有一次,也没有抽签资格。所幸桌上的名单里有我的名字,但不知为何没有邓希尔的。他来到G连虽然是在D-Day之后,但仍然作为先遣部队的一员参加了作战。

“你是不是犯过什么军规啊?”

“应该没有吧。”

随意拿着威士忌酒杯的邓希尔伸出他的大手把名单揉成团。他的侧脸在阴影中给人一种他在生气的感觉。平时也不见他有多么想要休假,能不高兴成这样也是罕见。

“那我也不抽签了,我去跟少尉说。”

万一我中签了,邓希尔就要独自看管新来的炊事兵,那样他的负担会很重,而且我现在并不想踏上家乡的土地。我从沙发上起身朝着吧台旁亚伦少尉的方向走去。最后中签的是在荷兰负伤后又回到前线来的安迪。

通信部送了信来,我竖起耳朵听我的名字。偶然地叫到了我的名字,我便紧张地去取信。通常情况下都是家人的来信,但这次是泰蕾丝·杰克逊写信告知我罗蒂与西奥的近况。她说英国现在一片混乱,暂时还未与花椰菜博士的夫人取得联系。另外,在拿到美国签证之前,她让他们暂住在她南安普顿近郊的公寓里。

孩子们平安无事我很高兴,但我一直在等别的来信,来自接收了迭戈的医院的信——那天,迭戈幸好被撞出很远,所以只受了点轻伤,但是他的内心却遭受了重创。好不容易回到前线的他,又目睹了好友的离世,内心受到的打击让他再也站不起来了。那之后过去了三个月,但到现在仍然杳无音信。

又到了早晨,天亮了,演习开始。

我们把上衣绑在腰上,只穿着一件橄榄色的衬衫,在操场上挥汗奔跑,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了低沉又令人怀念的引擎多重奏。旁边的邓希尔“啊啊”地嘟囔着,指向了天空。

C47运输机群和滑翔机飞过带有春意的淡蓝色天空,飞机上应该载着代替我们出战的第一七空降师的那群家伙们。不知何时大家都停下来站着不动,手放在眼睛上方遮光,望着如雁群般整齐的飞行队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