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硝烟散尽(第4/19页)

到处都是一片混沌。

当我回到原路时,曾经在团里的厨房见过的两名老炊事兵两手拿着很大的帆布袋,心存戒备地东张西望,然后走进了一栋房子。那是一座远离小镇未被烧毁的大宅邸,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给长官们当宿舍了。

看样子,他们手中的袋子里装的肯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最近黑市交易猖獗,参与其中的不只是炊事兵。从船上卸货开始到最后分配到手,每个环节都有人在分类整理的时候把好东西抽出来,后面的人到手的东西都是残次品。

这么说来,好像已经死去的奥哈拉的上级,补给连连长,上个月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我不想再摊上什么麻烦事儿了,便径直走过回到了营地。

当天下午稍晚,云缝中斜阳照射下的原野上出现了十多个人的身影。

偶然走到原野上的脸色赤红的农民注意到了他们,挥动双臂大声呼喊我们。离他比较近的是我们二排,大家拿起步枪跑了过去,都以为是敌方残余部队。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我们爬上斜坡用步枪瞄准前方,逆着光看不清脸的十几个人举起了双手。几个人当场蹲下或是倒在地上,而最前面的男子用英语大喊道:“不要开枪,我们不是敌人!”

他们当中有成年男子,也有明显未成年的少年,总共十五个人,全都满身泥垢,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但已经分不清是绿色还是茶褐色了。即便如此,那几个少年给人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他们的肤色白得出奇,眼睛炯炯有神,举止端庄,十分有教养的样子。

成年男子大多疲惫不堪,甚至有人倒下后就昏了过去。他们全身都是伤痕和瘀痕。亚伦排长看见他们两手手腕处有环形瘀痕,小声说道:“是俘虏?”史密斯与马蒂尼跑回斜坡去叫医护兵、宪兵还有连长。

我们向最开始喊“别开枪”的那名男子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是德军的俘虏。我本来是美国陆军的随军牧师,那边那人是跟我一个部队的军医。另外还有英国兵和加拿大兵。路上我们还遇到了乌克兰人,但两天前他的妻子踩到地雷死了。”

“越狱出来的?”

“不是……是趁乱逃出来的。我们的收容所被看守亲手破坏了,很多人都被枪杀或是被火焰喷射器给烧死了。应该是想在逃跑前把俘虏都解决掉吧。”

自称是随军牧师的男子身材矮小,戴着一副镜片快碎了的眼镜。大概四十多岁,光秃秃的头顶被太阳晒黑,只有鬓角到后脑勺长着斑白的头发。他看上去十分疲劳,也没有身份识别牌,必须交给宪兵来处理。

“那些孩子是什么人?”

亚伦少尉用大拇指指着那些少年。他们百无聊赖地杵在那边,观望着赶来的医护兵对大人进行治疗。这样看着似乎所有人都一般模样,感觉怪别扭的。他们有着北欧人般雪白的肤色,侧脸的轮廓很深,身材高大,当中还有女生。

“啊……他们是希特勒青年团的。”

这么一说,他们确实有着雅利安人的外貌特征。白色肌肤金色头发,后脑勺稍微有些突出。可为什么被纳粹教育洗脑的孩子们会与敌方俘虏一起行动呢。

“你说什么?他们是‘希特勒的孩子’?”

史密斯取下肩上的冲锋枪,摆出用枪瞄准的姿势。自称牧师的秃顶男子慌了神,连忙解释希望他放下枪。

“是的,之前是这样。但是请不要杀害他们,那些孩子已经不是狂热分子了。他们失去了兄弟姐妹,拒绝了希特勒下达的强制加入国民突击队的命令。”

我们面面相觑,亚伦少尉也是眉头紧锁,一副难以做出判断的样子。最终还是决定全部交给宪兵处理,在检查了孩子们的随身物品之后便把他们带走了。

“对了,你们从哪儿过来的?”

“东边,柏林附近。”

“直线距离就有三百英里,你们该不会是走过来的吧?”

自称随军牧师的男子苦笑着点了头。

“虽然我们在路上偷了车,但结果还是走路来的。一般的道路仍有德国兵出没,车几乎派不上用场。但如果是走路的话就能在森林里穿行。”

“可为什么偏偏要来这儿?没有投靠红军吗?”

有消息说,突破了德军东线的苏联红军从东欧挺进波兰,最后终于抵达了柏林。男子挠了挠布满血丝的眼睛才回答少尉的问题。他的指甲里都是泥垢,又黑又脏。

“去找红军会被杀的。不只是青年团的孩子们,就算是我们,只要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盟军的一员就会被干掉,而且手法极其残忍。他们会强奸女人,即便是稚气的少女也不放过。领导人斯大林煽动他们歼灭德国人,说是要让德国人为在战争和饥荒中死去的数千万同胞付出代价。”

“数千万?不会吧。”

马蒂尼耸起了肩。斯大林本来就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跟他有关的信息根本不知道应该相信几分。不过自称牧师的男子说苏联与东欧的饥荒是事实。

“我们那个收容所旁边也有关押苏联俘虏的地方。纳粹看守嘲笑他们饿昏了头,牢里死了人也不埋,而是放在那儿吃。不过看守要是看到自己逃跑后俘虏的表情……他们被愤怒、憎恶还有饥饿所支配,把没来得及逃走的看守的头都砸破了。”

以前花椰菜博士说过,这是场为了争夺粮食而展开的战争。德意志第三帝国为了扩大自身的生存空间,对拥有肥沃土地的乌克兰进行侵占掠夺。

“有一个会说英语的红军士兵跟我说过列宁格勒保卫战的情况,储备粮食消耗殆尽之后,街上好多天都看不见食物,也没有粮食分发。吃动物不用说,吃人肉都堂而皇之。活下来才真的是不可思议。”

男子咳嗽得厉害,吐出一口浓痰到绿草地上,痰里还带有一丝血迹。

“快叫军医。”

亚伦少尉举起一只手对军医示意。但军医正忙着给没法走路的人进行治疗,并没有注意到。男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袖口抹去粘在下巴的痰。

“……所以我们没有去找红军,而是选择了不远千里地往这边走。红军他们已经到了易北河。”

“那些小鬼被杀了才好。”

史密斯朝着地上吐口水,龇牙咧嘴地说道。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至少我是陷入了混乱之中。像史密斯那样,觉得支持纳粹的人就应该被红军残忍杀害,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又或者是觉得对前来投靠我们的人冷眼相待不太合适,这两种心情让我混乱。

突然,我想起了曾经有人对我说过的话。

——到那时,你或许会受伤吧。又想责怪我,又想包庇我,两种想法让你变得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