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7页)

听说菲利普·巴尔弗的浴室里有十几种护肤香精油、沐浴露和美体膏。雷布思盘点自己的用品,有剃须刀、剃须膏、牙膏和一把牙刷,还有一块香皂。药品柜里有贴膏药、扑热息痛药和一盒避孕套。他打开避孕套盒子,看到里面仅剩一个了,这盒避孕套还是去年夏天买的。在他关药品柜时,不经意间瞥见了玻璃柜门上映射出来的影像:苍白的脸,花白凌乱的头发,瘦削的下巴。他勉强笑了笑,又看了看那些已经开始脱落并已看过两次牙医的牙齿,牙医说他的牙齿实在太糟糕,不想再替他医治了。

“振作起来吧,伙计。”雷布思咕哝地抱怨着,转身离开了镜子。

为警局的总警司“农民”[1]沃森组织的退休派对于晚上6点整开始,类似的派对已举办过三四次,而这次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官方聚会。位于雷斯大街的警察俱乐部缀满了彩带和气球,还拉着一条大橫幅,上面写着“解脱工作,享受生活”。有人在舞池里铺了一层稻草,还装饰了充气羊和充气猪,彻底将舞池弄得像一个农家宅院。雷布思到达时,酒吧正闹得热火朝天。警察局的一些高级官员们在演奏三重奏,他看了看表,时间显示是6点40分。说明他们已经与即将退休的总警司共度了宝贵的40分钟。

当天早晨,总警司沃森已在圣伦纳德警察局致过了告别词。雷布思却错过了,因为他那时在照看科斯特洛,但他听到了副局长科恩·卡斯韦尔的讲话。几位和沃森一道上任的官员现在都已退休了,也到场说了几句话。他们一直在讨论晚上的派对议程,看上去整个下午他们一直都在喝酒:他们的领带不是给弄丢了,就是歪歪斜斜地拴在脖子上,脸颊被酒精烧得通红。有个人在唱歌,撕裂般的声音从吊在天花板上的扬声器里吼出来。

“约翰,你想要点什么?”沃森离开自己的桌子来到雷布思面前。

“给我一小杯威士忌吧!”

“来份小杯麦芽威士忌!”沃森向正忙着倒拉格淡啤酒的侍者吼道。他眯着眼睛看着雷布思,问道:“你见过警察局总部里的那些‘熊包’吗?”

“我进来时与他们擦肩而过。

“走到哪儿都是喝喝橙汁,然后握握手走人。”“农民”正竭尽全力不让自己的话说得含糊不清,结果反而弄巧成拙,“以前一直搞不懂什么是‘假正经’,原来‘假正经’说的就是这一群人!”

雷布思笑了笑,让侍者来一杯阿德贝格威士忌。

“来两份。”沃森嘱咐道。

“怎么?你是一人独酌吗?”雷布思问。

沃森涨红着脸,说:“只有少数几个老朋友来为我道别。”他朝桌子那边点了点头,雷布思朝那个方向望过去,看见了几个喝得醉醺醺的老头子。在他们的更远处,桌子上摆着自助餐,有三明治、香肠卷、油炸土豆片和花生米。雷布思认识这些面孔:他们是从洛锡安与边界区总部来的马卡里、艾尔德、沙格·戴维森和罗伊·弗雷泽。比尔·普莱德正在和鲍比·霍根谈话;格兰特·胡德站在重案组的克拉弗豪斯和奥米斯顿夫妇身边,尽量掩饰着他对他们的奉承;乐癫癫的乔治·西尔弗斯看得出来菲莉达·霍斯警员和埃伦·怀利警长对他的奉承并不领情;来自总部的简·巴伯正在和西沃恩·克拉克闲聊,她曾经是巴伯的性犯罪研究小组的成员。

“若有人知道是这么个情况,”雷布思说,“可就有机会大做文章了。谁留在办公室值班呢?”

沃森大笑:“几乎唱空城计了。”

“来的人真不少啊,但愿我退休时也有这么多人参加。”

“一定更好,我打赌。”沃森稍稍向雷布思靠近,“管弦乐即将奏响了,正好不让他们打瞌睡。”

雷布思笑了笑,举起酒杯,向他的上司敬酒。他们一饮而尽,沃森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你还要干多久?”

雷布思耸耸肩:“我还没干满30年。”

“干不了多久了,对吧?”

“我没计算过。”

其实他在扯谎:大多数时间他都在琢磨着。30年意味着30年的辛劳,的确是漫长了些,不过那时的养老金可以达到最大值,许多官员都是靠这笔养老金才能安度晚年:50多岁退休,在海边买一套小屋。

“有件往事我很少提起,”沃森说,“我来警局的第一周,他们让我坐前台值夜班。某天晚上,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跑进来,他径直冲到柜台前说:‘我摔坏了我的小妹妹。’”沃森的眼睛凝视着前方,“此刻我还能记起他的眼神,他的原话是‘我摔坏了我的小妹妹’。当时,我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原来他将小妹妹从楼梯上推下去,摔死了。”他停了停,喝了一口威士忌,“这就是我来警局的第一周。你猜我的上司怎么说的?——‘事情总会好起来的!’”沃森勉为一笑,“可我从没信过……”突然,他举起双臂,满面微笑,“她在这儿!她在这儿!我还以为我被放鸽子了呢。”

沃森热情的拥抱几乎使总督察吉尔·坦普勒窒息,他亲吻了她的脸颊,问道:“难道你不想在舞池显露一手吗?”然后他夸张地拍打自己的额头,“噢!大男子主义,你不会告发我吧?”

“这次我就放你一马,”吉尔说,“不过你得请我喝一杯。”

“我请客,”雷布思发话了,“你喝什么?”

“大杯伏特加。”

这时鲍比·霍根跑过来喊沃森去调解一场争议。

“公务在身,失陪了。”“农民”警司抱歉道,然后摇摇晃晃地穿过了舞池。

“是他部门的吧?”吉尔猜测。

雷布思耸耸肩。沃森的绝活是能一口气说出《圣经》的所有章节,创下的纪录是一分钟之内说完。今晚绝对没人能赢他。

“大份伏特加酒,”雷布思吩咐道,然后他举起酒杯,又道,“再来一杯双份威士忌。”他又瞅了一眼吉尔的表情,解释说,“双份威士忌记在沃森账上。”

“自然!”她笑着说,但眼里并无笑意。

“你挑好了为自己庆祝的日子了吗?”雷布思问。

“为什么庆祝?”

“我只是想说,作为苏格兰的第一位女性总警司……应该值得一整夜的狂欢吧?”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喝了杯‘杯杯香’。”她看着侍者往她的杯子里滴上安古斯图拉汁。“巴尔弗那个案件怎么样了?”她问。

雷布思看着她:“这就是我的超级新长官所问的吗?”

“约翰……”

有趣的是单单一个名字怎么表达了如此多的内容!雷布思拿不准是否捕捉到了所有的细微差别,但至少他捕捉到了不少。比如说:约翰,不要逼我;约翰,我知道我们之间有段往事,但那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