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第4/9页)

同寝室其他三名女生,分别来自明尼苏达、威斯康辛和爱荷华的小镇,乍听这番惊人之论,只有格格傻笑的份。那与她们自幼秉承的教养何止十万八千里,由纽约来的疯马琳,简直是外国人。

她们崇拜她,她洒脱、有趣、大方。凡是她不感兴趣或是厌倦的男人必定拱手让贤。她们回报的是借抄笔记、教功课、缺课时替她遮挡,就这样让她安然度过四年,取得了学士位。毕业典礼她没参加,人早已随一名耶鲁生飞到百慕大。文凭是邮寄过去的。古卓依离婚后,自明尼苏达、威诺那来纽约,接听的第一个电话便是疯马琳。她如今已是寇马琳。寇海洛是她第四任丈夫。马琳处处护着卓依,就像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兵,对一个刚上场的生手谆谆告诫,好言相劝。

马琳说:“离婚就像从马背上摔下来一样。你一定得上马再骑。否则啊,后悔一辈子。”

“我不想再结婚了,”卓依儒怯的回道。

马琳说:“狗屁。”

她竭尽一切努力——开鸡尾酒会、请客吃饭、约会相亲——最后不得不承认古卓依说的确是老实话:她不想再结婚,起码不在这段时间。

马琳说(语带责难):“那并不表示你连耍耍都不行哪。怪不得你会抽筋。要是我两天没耍呀,浑身不对劲。”

这一会,古卓依静听马琳唠叨着鸡尾酒会里的隹宾如云(全是一等一的货色!),难免有些动心,便说下班后过去,不过只待几分钟就走。

马琳说:“大家全都是这句话,乖宝。可是结果全来了,全留下了,而且全都喝得酒瓶见了底。有个家伙挺不赖的,你不妨见见……”

“吹,别,”卓依急道。“别再来这套。”

马琳总算收了线,卓依定定神,开始打字。她认为自己在最后一分钟才接到邀请,是由于马琳已经算出这次聚会阳盛阴衰,非得临时抓差,平衡人数不可。

卓依并不恼。有数的几次邀约都是如此。永远是在最后一分钟。请她来填空补缺。她绝不会是头一个膺选的对点。

空白的下午随便混了过去。分发值勤表。缮打四封给失物主的信,交给彭伊雷签字。再与会计部核些小额的现金账目。

对“兰吉”的职员她一概很冷淡,只谈公事。他们对她也是一样。她拒绝友谊,甚至连同事间的普通交往都不要。她宁可静静的独自一个人办事。

回办公室上最后一小时的班。百无聊赖的翻看这一期的商务周刊。这是一本专谈纽豹市旅馆业务的刊物。内容包括论业界法规的文章、未来数月的一些商务会议,以及对于夏季观光季节的预测等等。

卓依认为最有趣的是对于各旅馆安全业务的报导。上面经常提出一些姓名、地址(看得出是杜撰),和那些嫌犯的面貌特征。遗失或被偷的信用卡号码会列出来。大饭店里的一些犯罪事件也都绘声绘影的作一番描述。

还有一个固定的“通缉”专栏。刊载的罪犯大都是强盗、小偷、野鸡、皮条客、郎中等——有名有姓,连化名都不遗漏。这些人物专门出没纽约市各大旅馆作案。此外,更有所谓悬案。登载着负责侦查某案的纽约市警局、警官的姓名和电话号码。

专栏的最后一项写着:

“二月十五日,大公园凶杀案。遇剌的死者:卜乔治,年五十四岁,白种,男性。科罗拉多州丹佛市人。凡提供线索者,请洽KL-五-八六O四,刑事组埃布尔纳·布恩小队长。”

这一则通告已经登过三个星期,古卓依很怀疑这位埃布尔纳·布恩小队长是否还守在电话机旁,等待着通风报信的人……

03

马琳与寇海洛住在东四十九街高地。房子与马琳同一个型:很吵、很俗、很亮。五个人跟在卓依身后挤进电梯。她缩在角落里打量这些人。他们手拉手,纵声说笑。卓依猜他们都是赴宴的客人。一点不错。

七楼双拼式的房门开了。屋子里的声响直传到大厅。一名著制服的女佣接下来客的衣帽,挂在进门一个临时的衣架上,再递给每人一块号码牌。这是马琳的一惯作风。

宴会有吃有喝。两名酒保在吧台后面忙着,侍者们托着开胃小吃和加州香槟来来去去。马琳陷在人群当中,反倒由她的丈夫在门口迎客。

他是个大块头,毛发浓密,一脸络腮胡。卓依知道他从事纺织业。马琳叫它做“破布头的行业”。他有一种淡泊的傲气,发现自己娶了这么个聒噪任性的女人,还颇能自我调侃。

卓依满喜欢他,亲了亲他的面颊。她觉得他很稳健,有安全感,他请她走近酒吧,替她点了一份白酒。

“你还记得我啊,海洛。”

“当然记得,”他笑道。“马琳那批朋友里,我独喜欢你。希望你常来看看她,也许能教她静下心来。”

“没有人能教寇马琳静下心来。”

“这倒是实话,”他开心的说。“她真有一套,对不对?你说对不对?”

他走开去招呼其他的宾客。卓依背靠吧台,四下望着。这是典型的疯马琳式宴会。吵吵闹闹,烟雾腾腾。不知道摆在哪里的立体声音响尽大声的吼着。人人都尖声叫嚷。她一笑再笑。根本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

她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多漂亮的男人。有的穿著高雅的三件头西装,袖扣和腕表金光闪闪。有的一派放荡不羁的德行,衬衫领口敝得乱低,毛茸茸的胸口晃着一枚大奖牌。有些,应该说不算少的一些,她认准了是在搞同性恋。这都无关紧要。他们确是好看,真是漂亮。

雪白晶亮的牙齿。邪味十足的眼睛。留了胡子的,刮了胡子的。擦了头油的,没擦头油的。一双双的手在摇在挥:手指细细长长。湿湿的嘴都在动。摇着肩摆着臀。一条条的牛仔裤,贴紧得几乎纤毫毕露。

自然而然的令她联想到牛仔裤里的毛腿,光滑的屁股。强劲的肌肉。最主要的,是他们的力量。生理上的力量。也是一切力的根源。

那里就是她被老古吓着的地方。老古不是个强健的汉子,可是,新婚夜他首次逮住她时,她吓得大叫。那股蛮力!惊怕了她。

她茫然的望着这间挤满了男人的屋子,盯着这许多可怕的、绷紧的力道。

“卓依!”马琳一声尖喊。“宝贝!你干嘛不进来呀?快来嘛!”

一个穿得拖拖拉拉的庞然大物,蓄着一头长发,黑里夹杂着明朗的灰。银丝根本烦不到她。她不会让年龄拖慢脚步,也不会因为经验裹足不前。她总是顾前不顾后,嘻嘻哈哈,吵吵闹闹。

她脸上的妆就像调色盘:黑眼线是两道脱字符号,假睫毛厚得像鸡毛撢子。粉白的脸上涂着一张触目惊心的血盆大口。牙齿尖利,猛兽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