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第3/6页)

“还可以。很魁梧。人多的场合他很放得开,很吸引人。结婚六个月之后,他辞了保险公司的职位,到我爸爸的公司,当起合伙人。其实是爸爸年纪大了,需耍一个接棒的人手。”

“原来如此,他求婚的时候知道这点吗?”

“知道,只是当时我不知道。婚后,有一次大吵的时候,他才说出这是他娶我的唯一的理由。”

“好家伙。”

“这……一个英俊的男人对着你,说你漂亮,你会相信的。”

“嗬嗬,我可不会,宝宝。”

“我相信了。我知道自己貌不惊人。我想他是爱我的本色。而我爱他。”

马琳咄咄逼人的盯着她。

“卓依,也许是因为他说爱你,你才爱他——错觉。”

“也许。可能。”

两个人沉静了一会,各自想着生命的无奈,世人戴的面具,一层又一层。

“什么时候开始吵的?”马琳再发问。

“几乎从一开始就吵。我们两个太不相同,彼此没有办法改变,适应。他是那么——那么精力充沛。只要他在,我就觉得房间里客满,他好大,好强。随时都从我背后来捣蛋,拍我,抚摸我,把我刚梳好的头发弄乱。我说了,马琳,全是无聊的小事。”

“不见得。”

“他那种无处不在的感觉,令我窒息。我连他周围的空气都不敢闻,都是古龙水和他散发的体热。而且他很乱,湿毛巾乱扔在浴室里,肮脏的内衣裤、袜子抛在床上,吃饱饭,打两个嗝就走路,留下的残局都由我收拾。不错,我是妻子,应该做这些,可是他老实不客气的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他太自大。我想这就是我最恨他的一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我像奴隶一样,无权过问他的任何一件事。”

“标准的性格派。他在外面‘花’吗?”

“起初没有。后来我注意一些女人在谈他,从他西装里发现一本花册,我猜他是在胡闹了。我无所谓,只要不来烦我。”

“卓依,真有那么糟吗?”

“我努力过,真的。可是他太强,太壮,太——太粗野。喝醉了也好,满身臭汗也好,他想要就要,我叫他先洗个澡,他反而笑我。

“他还要求一些更恶劣的事,我告诉他如果他想当畜牲,可以找别的女人。我不来这套。”

“这点你做得不够聪明。”

“我根本不去想聪明与否的问题。我只希望再不要与他有任何瓜葛。我指的是,上床。只要他不再提这件事,我可以继续有名无实的婚姻。因为我在乎离婚,那表示一种失败,我母亲会对我失望。可是他头也不回的走了,辞了我父亲那边的差事,离开了那个小镇,律师办妥我们的离婚,从此再没见过他。”

“知道他后来怎么了?”

“是的。他到了西岸。大约一个礼拜前,又结婚了。”

“你怎么知道?”

“他寄喜帖给我。”

马琳重重的吐气。“还来剌一下,不象话。”

“我本来预备送一份礼物,表示我对他毫不在乎,可是,呃,我把帖子撕了,地址没有了。”

“宰了他。送他一瓶氰化剂。男人全都该死。”

“马琳,我……我想有一部份,有一大部份都是我的错,可是我的确努力在做一名好妻子,烧可口的菜,把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人人看了都夸赞。我觉得他处处在故意招惹我,满嘴脏话,不上教堂,要我穿紧身暴露的衣服,要我浓妆染发。我想我根本不是他要的那种女人,这个婚姻从一开始就错了。”

“宝宝,这不是世界末日。你一定会找到新伴侣的。”

“这话是我刚才说的。”卓依微微一笑。

“对。”马琳咧着嘴说。“真可笑,不是吗?两个苦命人牛衣对泣,再互相鼓励。……去他的,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你仍旧和米先生常见面?”

“我很高兴听见你这么称呼他,马琳。他是与众不同的。对,我常和他见面。”

“喜欢他?”

“非常。”

“嗯。也许他比那个叫什么的,更合你的型。”

“古尼兹。”

“管他叫什么。米先生对结婚感兴趣吗?”

“我们没有谈过。”卓依认真的说。

“快谈,快谈,”马琳提忠告。“不必直接,旁敲侧击的问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他喜欢你?”

“他是这么说的。”

“那好,就是个开始。”马琳打个哈欠,喝完了酒,站起来。“我要走了。谢谢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肯陪我,真谢谢你。我们应该经常聚聚。”

“是啊。”

送走马琳,古卓依把房间收拾一番,清洗了酒杯,烟碟,服一颗安眠药,关灯。她从百叶窗缝瞄对街,看不见常时在偷看她的人。她上床,仰面躺下,望着天花板。

她告诉马琳的那些事——全是真的。但是她有非常怪异的感觉,那些事都发生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不是她。她是在描述一个陌生人的生活,绝不是她的生活。

她侧过身,脚伸入薄毯,握紧的双手夹在大腿中间。

他可能正在跟他的新婚太太干那件脏事。也许是她主动。她喜欢。

好俗,好贱……

04

靠近四十街和麦迪逊路口有一家小饭馆。卓依上下班都会顺路经过。它从清早开店到黄昏便休息,卖的食物大都是三明治、汤、色拉。很平常,很实惠。

五月二十一日傍晚,卓依下班就在这家小馆子便餐。她埋头迅速的吃完酪饼、咖啡、香草冻。匆匆结了账,便快步回家。

瞻养费的支票在信箱里,她取出来塞入皮包。回房锁门、上闩、加链、拉下窗帘。换一身棉织便装,包一块头巾,戴上橡皮手套,开始大扫除。

首先清理浴室,刷洗浴缸、洗脸槽、抽水马桶、磁砖。

这一天并不顺畅,街上,被人潮推来挤去。在办公室,备受冷漠。纽约每一个人都粗卤莽撞,她真怀疑自己是否来错了这个都市。纽约否定了她的人格,对待她好似一件东西,与水泥、钢筋、柏油毫无两样。

她把药柜整个出空,一格格的洗刷干净,物归原位。再擦镜子,换浴帘、脚垫、毛巾。

在都市裹,听别人唱、看别人的感觉,都要代价。热情束诸高阁。

清理了废纸篓,换新塑料袋,通通排水管,喷洒了柠檬芬芳剂。关灯出来,进卧室。

不过,纽约还是有它的好处。除了此地,又有什么地方可以为她提供三番两次的冒险经历?如果这个都市无视于她,自然也就无视于存在它里面的罪恶。

卧室里,她换了干净的床单、枕套,床垫翻了面。掸掉五斗柜、鞋箱、床头柜的灰尘。

她为什么冒险,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她说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她知道所做所为是罪大恶极,但是无从控制。心智也许清明,身体却自行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