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01

古卓依走出美容发廊。发型改了。更短。像一顶头盔,额际颊边贴着一缕缕削薄的发丝。头发亮丽醒目,衬得她愈发黑、硬。理发师保证,这式发型令她年轻了十岁。

她慢步上麦迪逊路,脚仍有些跛,伤口倒愈合得很快。彭伊雷问起过,她只说是扭了足踝,他相信。

经过报摊,见大标题依旧是以阿都勒饭店的谋杀为主。报上说死者有前科,她毫不讶异。一个专栏撰稿称他做“恶棍”。卓依完全同意。

凶案发生两天后,警方证实饭店恶煞是一名女性。传播媒体立即扩大报导,并且访问心理学家、女权运动代表以及犯罪学专家。

至少有三位女性专栏作家和一位电视女记者向“恶煞”恳切呼吁,盼望她私下与她们联络,她们将伸出同情之手,给予了解和实质上的帮忙。有一份晚报更愿提供两万五千元赠与恶煞,只要她肯透露全部的情节。

更妙的是。同一天里,纽约市警局接获四十三名自称饭店恶煞的妇女来投案。经过调查,这些“自首人犯”全系假冒。

卓依曾请教彭伊雷,警方如何确定凶手是女人。他说警方必定握有强有力的证据。譬如说,血迹。血液分析是最厉害的一招。

莫巴利则刻薄的说,死者生前有过性行为也验得出来。

“这才叫做鬼也风流啊。”他说。

古卓依对于警方将箭头指向女性,并不慌张。她知道如今各饭店的酒廊都有便衣人员。她的冒险,可能需要更周全的计划。

由于自己引起的这场骚乱,她感到莫名的兴奋。而独享秘密,更使她产生出前所未有的自尊感。

这些报导、这些访问、这些谈论,再加上这头新的发型,令她愈加骄贵。无视于她微跛的步伐,她昂首挺胸,俨然一市之后。

她停在麦迪逊路的橱窗前。橱窗内摆设着精致可爱的童装,从婴儿到十岁的都有。价格奇贵,设计一流。

她回忆起小时候,也曾穿着这些干净漂亮的衣裳。

“你要做个小淑女,”她母亲说。“不可以弄脏衣服,不可以乱跑,不要毛躁。”

“要做个小淑女,”她母亲说。“淑女应该多听少讲,讲话要慢,口齿要清晰,动作要优雅。”

所以,她不踩泥潭,学习烹饪。每晚按时做功课。学业优等。她父毋的朋友全都夸赞她:

“真是一个标准的小淑女。”……

02

六月十四日,星期六晚上。卓依与米尔耐在格来梅西公园大饭店进餐。他们竟然是餐厅中最年轻的一对。

古卓依惬意的环看四周。处处是衣香鬓影。女的端庄、男的斯文。再看同桌对面的男人,她不禁心满意足。礼不废,仁爱犹在。

米尔耐一身藏青色西装,白衬衫,栗色领带。头发整齐而光亮。面庞干净柔细。

他给卓依的感觉是如此纯真、无邪。就像一支细字笔勾画出来的人物,单纯细致。

饭后,米尔耐执着她的手,轻轻揉弄着她的指头。

“现在你想去哪里,卓依?看电影?上夜总会?或者跳舞?”

她想了一会。“迪斯科。尔耐,我们去迪斯科舞厅好吗?不是去跳。只是喝杯酒,开开眼界。”

“好啊。”他勇敢的答应。

一小时后,他们已坐在东五十八街一家舞厅里。偌大的厅里,居然只有他们一对。灯光兀自闪烁,音乐震天价响。

“你想来开眼界?”米尔耐笑着,大声说。“开不了啦!”

原来是他们来得太早。等到喝完第二杯白酒的时候,舞厅已半满,舞池里都是人,来客却有增无减。

这回,真是开眼界了!那些惊人的服饰!妖异的装扮!就像缤纷的万花筒,撩得人眼发花。无数扭动的身体在闪烁的灯光下凝聚、变幻。乐声、叫声、脚步声,响得人耳鸣心跳!

古卓依与米尔耐,你看我,我看你。现在他们竟是大厅里最老的一对。他们看的似乎不是年轻的一代,而是一个新世界。

“来,我们跳,”米尔耐在她耳畔大喊。“那么多人,谁都不会注意我们。”

一下舞池,两人便陷入疯狂的浪潮里,哪里听得见音乐,哪里顾得到舞步。随时都得紧紧的攀住对方,以免撞散。他们只知道笑,只能够彼此拥紧,保持平衡。

有一刻,他们俩几乎密合的贴靠在一起。卓依感觉着他柔和的体温。她不避开,他反而退后。最后,费了好大力气,才回到座位。

“哇,真是太疯狂了!”他说。“对。再喝一杯酒吧?”

两个人不再跳舞,却也不愿离去。饮着酒,看着这狂热的一群。

卓依看见一个年轻的金发女郎,在舞池中忘我的扭摆着。低胸的上衣,紧窄的牛仔裤……

她开着唇,半闭着眼,喘着气,舞得狂野激情。她的肉体就像在争自由;要奉献,要暴露。

“我也会。”古卓依冲口而出。

“什么?”米尔耐高声问。“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她摇摇头。他们不断的饮酒,不断的感受着热力和兴奋。

午夜一点过后,才带着浓浓的醉意离去。米尔耐掏空口袋,付了酒钱和小费。

两人互搂着腰走在街上。晚风清凉,星光暗淡。

“回家吧。”米尔耐咕哝着。“抱歉,坐出租车的钱都不够了。”

“没关系。”她挽起他。“我有。”

“算借的。”

叫了车,她先扶米尔耐进去,盼咐司机驶回她的家。

他努力提起精神穿过大厅。上了楼,一跨进她的房间,便垮在长沙发上。

“我瘫掉了。”

“别昏倒就好。”她笑道,“我去煮咖啡。”

“真是抱歉。”他大着舌头说。

她从厨房端咖啡出来,见他拱着身子,两手抱头。

“真难过,”他抬起一张白脸望她。“是酒在作祟。”

“还有热,混浊的空气。”她说。“来,喝一杯咖啡,把这吃了……”

他盯着她掌上的一粒药丸。“这是什么?”

“强力阿司匹灵。”她拿的是安眠药。“可以防止宿醉。”

他吞了药,喝了咖啡。她再为他倒第二杯。

“尔耐,都两点多了,你何不干脆睡在这儿?”

“哦,不——”

“我坚持,”她独断的说。“你睡床,我睡沙发。”

两个人因此争持许久。终于,他让步。但必须她睡床,他睡沙发。她同意。

随后,她为他斟了第三杯咖啡,并建议来一小杯白兰地,缓缓胃。他不反对。

两人便各据沙发的一角,静静的啜着白兰地。

“我很想跟你做爱。”他突然迸出一句。

她定定的看着他,面无表情。

“可是我绝不会这么做,”他又接着说。“我是说,我绝不会随便要求你。卓依,你是很美、很动人的女人,但是我们俩如果,呃,随随便便就上床,那,那就与今晚我们见到的那些人一般无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