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第2/3页)

不久伊迪斯在门口探头,她头上包着防尘布,表情如举行仪式的女祭司般专注。

“你会不会出门吃午饭?我被大雾骗啦,今天天气很不错。我没忘掉那片鲽鱼,不过反正都摆到现在了,再放到晚上也无妨。冰箱真的很能保存食物,不过也会减损食物的风味。那是我的看法啦。”

安看着伊迪斯,哈哈大笑。

“好吧好吧,我出去吃午饭就是了。”

“你随意就好,我不介意。”

“好。可是别累坏了,伊迪斯,如果你非得大扫除不可,要不要找霍珀太太过来帮忙?”

“霍珀太太?算了吧,上回我要她清理你妈妈的黄铜围栏,结果弄得脏兮兮的。这些女人只会清洁油地毡,那种事谁都做得来。记得我们在苹果溪的壁炉和钢制炉栅吧?那保养起来可费劲了,告诉你,我非常以它为傲哩。咱们这里有些很棒的家具,擦亮后会很美,可惜现在多半是嵌固式家具了。”

“那样比较省事。”

“我觉得太像旅馆了。那么你会出门吗?太好了,我可以把地毯全拿起来清一清。”

“我今晚能回这儿吗?或者你希望我去住旅馆?”

“安小姐,你别开玩笑了。对啦,你从店里买回来的那个平底锅很难用,一来太大,二来不方便搅拌,我要以前的那种锅子。”

“他们现在不卖那种锅子了,伊迪斯。”

“这个政府,”伊迪斯厌恶地说,“那么我要的舒芙蕾[1]瓷碗呢?莎拉小姐喜欢用瓷碗吃舒芙蕾。”

“我忘记买了,这种瓷碗应该可以找得到。”

“好,乖,这样你就有事做了。”

“说真的,伊迪斯,”安吼道,“你怎么把我当成小孩子,还找事情给我做。”

“我必须承认,莎拉小姐一走,你好像就变年轻了。不过我只是建议而已,夫人……”伊迪斯站直身子,假装恭敬地说,“如果您刚好到百货公司附近,或约翰烘焙坊……”

“好啦好啦,伊迪斯,你自己到客厅去玩吧。”

“真是的。”伊迪斯悻悻然地离去。

接着又是一阵乒乓乱响,不久,伊迪斯还五音不全地哼起了忧伤的赞美诗:

这是痛苦悲哀之境
没有欢乐,没有太阳,也没有光。
噢,以您的血沐洗我们
让我们哀悼吧。

安开心地在百货公司的瓷器部门逛着,心想,现在有太多粗制滥造的东西了,看到英国依然能制出如此精美的瓷器、玻璃和陶器,实在令人宽慰。

“仅限出口”的标签并不影响安欣赏这些闪闪发亮的展品,她来到瑕疵出口品摆设摊位,这里总有女士们虎视眈眈地猎寻漂亮的物件。

今天安运气奇佳,摊位上有近乎整套的早餐组,含漂亮的棕色大圆杯,和有图纹的陶器,且价格颇合理,安二话不说当场买下,她刚把送货地址递出去时,另一名妇女走过来,兴奋地说:“我要买那组。”

“很抱歉,夫人,这组已经卖掉了。”

安言不由衷地说:“真是不好意思。”然后得意洋洋地走开了。她还找到一些非常漂亮、大小适中的舒芙蕾盘子,但它们是玻璃制品,不是瓷器,希望伊迪斯能接受,不会嘀咕太久。

安离开瓷器部到对面的园艺部。家里窗外的花坛箱已破烂不堪,她想订一个新的。

安正在跟销售人员讨论时,身后传来一个男声。

“早啊,普伦蒂斯太太。”

安转头看到理查德·克劳菲,他显然很高兴见到她,安忍不住得意起来。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上你,好巧啊。事实上,我正想到你,昨晚我本想问你住在哪里,或许能到府上拜访。可是又怕你觉得我太冒昧,你一定有很多朋友,以及……”

安打断他。

“你一定要来我家看我,事实上我才想邀格兰特上校来晚餐,并建议他带你一起来呢。”

“是吗?真的吗?”

瞧他高兴热切的模样,安忍不住心生悲悯,这可怜的家伙一定很孤单,他脸上的笑容好天真哪。

安表示:“我刚在订制新的花坛箱,我们住公寓,想种点花就只能这么办了。”

“我想也是。”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找孵蛋器……”

“还是想养鸡吗?”

“是啊,我一直在看最新的养殖设备,孵蛋器是最新的电器产品。”

两人一起往出口走,理查德·克劳菲突然表示:“呃……你大概已经有事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吃午饭?如果你没其他事情的话。”

“谢谢你,我很乐意。其实我的女佣伊迪斯正在春季大扫除,她坚持要我别回家吃午饭。”

理查德·克劳菲满脸不可置信、表情震惊地看着她。

“她会不会太霸道啊?”

“伊迪斯有霸道的特权。”

“宠坏仆人,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在反驳我,安好笑地想着。她柔声答道:“能宠的仆人不多,而且伊迪斯不只是仆人,更像朋友,她已经跟我很多年了。”

“噢,原来如此。”他觉得碰了一个软钉子,但对安的印象维持不变:这位温柔美丽的女性被一位专横霸道的女仆欺负了,她不是那种会为自己挺身而出的人,她天性太温柔顺从了。

他淡淡地问道:“春季扫除?现在是春季扫除的时节吗?”

“不是,应该是三月,但她趁我女儿去瑞士玩几星期时大扫除一番。女儿在家时,事情太繁琐了。”

“你应该很想你女儿吧?”

“是啊。”

“现在的女孩似乎都不爱待在家里,大概是急着想过自己的日子吧。”

“也不见得,好奇感很快就消失了。”

“噢,今天天气真好,不是吗?想不想穿过公园走一走?还是你会嫌累?”

“不,怎么会累,我正想跟你建议呢。”

两人越过维多利亚街,步上窄径,最后终于来到圣詹姆斯公园车站,理查德抬眼望着爱泼斯坦[2]的雕塑作品。

“你看得懂吗?那种东西怎能称作艺术?”

“噢,我觉得可以啊,真的是艺术品。”

“你不会是真的喜欢吧?”

“我个人不怎么喜欢,我很老派,一向喜欢古典雕像和小时候欣赏的东西,但那不表示我的品位才是对的,我想我们得学着欣赏新的艺术形式,音乐也一样。”

“音乐!现在那哪叫音乐?”

“克劳菲先生,你不觉得自己的视野太褊狭了点吗?”

他立即扭头看她,安红着脸,有些紧张,但仍勇敢地看着他,毫无退缩。

“是吗?也许吧,离家久后返乡,对任何不同于记忆中的事物都会看不顺眼。”他突然一笑,“得请你多包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