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章(第2/4页)

安当即驳道:“我无法整天坐在家里闷着。”

“坐在家里未必就会被闷着。”劳拉女爵说。

“不行。”安烦乱地绞着手,“我——我没办法坐着什么都不做。”

“为什么不行?”劳拉像是在刺探。

“我不知道。”安的烦乱更甚。“我不能独处,我没办法……”她绝望地看向劳拉,“如果我说,我害怕独处,你大概会认为我疯了。”

“这是你至今所说过的最理智的话。”劳拉女爵立即表示。

“理智?”安吓了一跳。

“没错,因为那是事实。”

“事实?”安垂下眼帘,“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认清事实,就什么都做不了。”

“噢,可是你无法了解的,你从不害怕独处,不是吗?”

“是的。”

“那你就没办法懂了。”

“噢,我能懂的。”劳拉轻声说,“你为什么找我,亲爱的?”

“我得找个人说话……我必须……我觉得或许你能想点办法?”

她殷切地看着坐在身边的朋友。

劳拉点点头,叹口气。

“我懂了,你希望有魔法。”

“你不能为我变个魔法吗,劳拉?心理分析、催眠或之类的?”

“现代版的天灵灵地灵灵吗?”劳拉坚决地摇头说,“我无法帮你从帽子里变出兔子,你得自己去变。首先你得先厘清帽子里有什么东西。”

“什么意思?”

劳拉·惠兹特堡顿了一分钟后才说:“你不快乐,安。”那是断言,不是问句。

安迫不及待地连忙答道:“噢,不会啊,我很……至少我在某方面很快乐,日子过得很开心。”

“你不快乐。”劳拉女爵直率地表示。

安耸耸肩。

“有谁是快乐的吗?”她说。

“很多人都很快乐,感谢老天。”劳拉女爵笑道,“你为什么不快乐,安?”

“不知道。”

“只有事实能帮助你,安,其实你很清楚答案。”

安沉默一会儿,然后鼓起勇气说:“我想——老实说——因为我年华渐逝,已届中年,美貌不再了,对未来亦无奢望。”

“噢,亲爱的,‘对未来亦无奢望’?你有健康的体魄,清晰的头脑……人生有许多事得过了中年才能真正享有。我以前跟你提过一次,那是由书籍、花卉、音乐、绘画、人、阳光……由所有这些交织而成的生活。”

安静默无语,然后毅然说道:“我觉得归根结底,全都与性有关,女人若不再吸引男人,其他一切又有何用。”

“对某些女人而言或许是,但对你不然,安。你看过《不朽的时刻》[1]或读过相关资料吧?记得那几句话吗?‘有什么时刻,在觅得后,能让人享有终生的快乐?’你曾经几乎找到,不是吗?”

安脸色一柔,突然显得年轻许多。

她喃喃道:“是的,有段时间,我本可在理查德身上找到,我本可幸福地与他携手偕老。”

劳拉深表同情地说:“我知道。”

接着安说:“如今,我甚至不后悔失去他!你知道吗,我又见到他了——就在一年前——他对我变得毫不重要了。那真是可悲而荒谬,感觉荡然无存,我们对彼此再无任何意义。他只是个庸俗的中年人——有点自大,非常无趣,整颗心挂在他那胸大无脑、俗气无比的嫩妻身上;其实也蛮好的,但真的很无趣。然而……然而,假若我们结了婚……在一起应该会很快乐,我知道我们会很幸福。”

“是的。”劳拉语重心长地说,“我想是的。”

“幸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安因自怜而声音发颤,“但我却必须全部放弃。”

“是吗?”

安不理会她的问题。

“我全部放弃……就为了莎拉!”

“没错,”劳拉女爵说,“而你就再也没原谅过她了,是吗?”

安吓了一跳,回神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劳拉·惠兹特堡很不客气地哼了一声。

“牺牲!去他的牺牲!安,你仔细想想,牺牲的意义是什么?那不会只是一时的豪情、勇敢地奉献自己而已。将胸口挺向尖刀并不难——因为在最壮烈的刹那,一切事情便结束了。但大部分的牺牲都有后续——得日复一日地承受——那就不容易了,需宽怀包容才行,安,你肚量太小……”

安愤怒地涨红了脸。

“劳拉!我为了莎拉放弃自己的一生,抛开了获得幸福的机会,你竟然还数落我做得不够、肚量太小!”

“我没那么说。”

“我猜,一切都是我的错!”安仍愤恨难消。

劳拉女爵诚恳地说:“人生大半的问题,都肇始于自识不清,高估了自己。”

安哪里听得进去,只是一股脑为自己辩解。

“莎拉跟所有现在的女孩一样,一心只想到自己,从不顾虑别人!你知道一年前理查德打电话来,她连理查德是谁都不记得了吗?他的名字对她毫无意义——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懂,”她说,“我了解……”

安继续说道:“我能怎么办?他们两人一见面就吵,我都快疯了!我若嫁给他,绝不会有片刻安宁。”

劳拉·惠兹特堡出其不意地刺道:“安,我若是你,我会先厘清自己是为莎拉放弃理查德,还是为了求得自己的安宁。”

安愤恨地看着她。

“我爱理查德,”她说,“但我更爱莎拉……”

“不对,安,事情没那么简单。我相信有段时间你爱理查德更胜莎拉,你的不快乐与抗拒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假如你因为比较爱莎拉才放弃理查德,你今天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不过你若因为怯懦、因为莎拉欺负你、因为你想逃避争执,而与理查德分手,那就是斗败,而非放弃。人绝不喜欢承认自己败战,但你当时确实深爱着理查德。”

安恨恨地说:“现在他对我一点意义都没了!”

“那莎拉呢?”

“莎拉?”

“是的,莎拉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安耸耸肩。

“她结婚后我就很少见到她了,她应该非常忙碌愉快吧。不过我真的很少见到她。”

“我昨晚见到她了……”劳拉顿了一下后说,“她在餐厅里,跟着一群人。”她再次停顿,然后突然说:“她那时喝醉了。”

“喝醉了?”安似乎很诧异,接着放声大笑,“亲爱的劳拉,你也太古板了,现在的年轻人每个都很能喝,派对上若不人人喝个半醉,那就不叫派对了。”

劳拉不为所动。

“或许没错——我承认我这个老古板不喜欢看见认识的年轻小姐在公开场合喝醉酒,但事情没那么单纯,安,我跟莎拉说话时,她的瞳孔是放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