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纵火犯(第2/9页)

“我是第一次和他说话,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啊。”

“你是瞎了眼吗?一个月前不是有个纵火事件吗?我朋友是那一户人家的亲戚,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水谷先生吧。”

我看着远去的佑树,在心中无言地吶喊。他驼背的身影穿过了池袋站前的斑马线。老妈的声音就像在追击佑树一样:

“放火烧掉自己家,虽然没有人严重受伤,但是才一个月就这样回到街上了。什么少年法的,如果不设想得更周到一点,实在很让人伤脑筋。西口的小火灾,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火灾发生于西池袋二丁目的密集住宅区,大致的案情如下:

水谷家的父亲,在政府某中央部会担任还算马马虎虎的要职,但是因为没通过国家公务员的高级考试,升迁显然遇到了瓶颈。他确实很优秀,所以对此似乎觉得不甘心,于是开始对独生子佑树施以彻底的英才教育,就像日剧《东大特训班》那样,变成一种“只要考上东大就行”、单纯奴隶制的头脑劳动。

佑树遵从父母的期待,一直扮演好孩子的角色,成绩似乎也无可挑剔。但是好孩子的假面,在国一暑假结束时毁掉了。八月三十一日,晴朗的星期四,佑树一早就起床,开始为旅程做准备。背包里放着换洗衣物、零用钱,以及任天堂掌上型游戏机DS-Lite。完成离家出走的准备后,他将前一天事先准备好的打火机用油,全部洒在玄关与楼梯附近。昏暗的楼梯上方,是他的父母(四十一岁的父亲与三十九岁的母亲)与祖母(六十八岁)的寝室。

据侦讯的警官表示,水谷佑树供称“我知道楼上睡的是家人。我心想他们全都死掉好了,就放了火”。不过由于这篇报导来自某本不太可靠的周刊,或许某些地方被过分夸大了。就算报导的内容正确无误,然而胆怯的少年依照警官的意思供述,也是常有的事。我以前就读的国高中里,这种事根本司空见惯。没办法,对于警方的伎俩,如果不是像这样交手过几次,根本不可能坚强以对,也没办法搞懂。

一整栋房子烧掉一半,火被扑灭了。父母设法从二楼窗户往下跳,只受了轻伤。但是少年的祖母来不及逃出,据说身体受到大面积的重度灼伤。

少年犯案之后,据说整天待在池袋的影城看电影,片名不详,想必是让人觉得放松的暑期电影吧?好莱坞动画之类的。最后一场电影结束,他正要离开电影院时,被接获通报赶来的警官带回辅导。至于其后发生的大混乱,比我还常看八卦电视节目的你,或许更清楚吧。

男孩在学校很受欢迎,很多人发起联署请愿,希望给他较轻的处分。他的父母与住院中的祖母,也提出相同的请求。少年A只被送到少年收容所十天左右,就交由父母带回了。嗯,反正也没有任何人死亡嘛。

水谷佑树回到池袋街头三个星期之后,碰到了我。

那三个星期,正好是西口周边连续发生小火灾骚动的时期,也就难怪老妈会以奇怪的眼光看待佑树了。坏事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坏人也会一而再、再而三做坏事。无论小鬼或大人都一样。

唔,我们就是带着这样的恶意或恨意,为现实、为社会命名。

后来再碰到佑树,是在池袋西口公园的圆形广场。他两手空空地站在榉树的树荫下。像这样无所事事,只是恍惚地站在人烟稀少的广场上,与其称他为少年,不如说他是“少年的鬼魂”。

我一朝佑树走过去,他就向我轻轻点了个头。

“上次谢谢你的招待。”

“没什么啦,一串才一百圆,便宜货。倒是你,怎么不坐下来?”

钢管长椅被榉树的影子染上斑点花样,我们在椅子上坐下。

“我老妈她口无遮拦,真不好意思。”

长椅上的佑树如同雕刻一般僵住了。一号练习作品:悲剧少年的肖像。

“不,总之错的是我。无论人家怎么说我,都是没办法的。”

我决定转换话题。即使和他聊少年纵火犯与连续小火灾骚动的话题,也没有什么帮助。

“我看你常在池袋晃来晃去,不用上学吗?”

他在长椅上又把身体缩得更小。二号练习作品:缩小少年的肖像。

“我会去上一半的课,但总觉得待在学校就会心神不宁。我的国中是很厉害的升学学校,如果像我这样放弃考试,就会没有容身之地。”

那倒是。我也在周刊读过佑树父亲的手记,那是一那篇读了之后不可能不流泪的文章里,父亲为了自己剥夺儿子的一切、只是一直要他读书的行为,向儿子道歉。现在,佑树已经没有必须进东大的压力了。

“那么,你必须找点其它的事情做才行呀。”

佑树看着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还有其它能做的事吗?什么接下来能做的事、什么将来的展望、什么未来,这一切的一切,我觉得都在那一天烧成灰烬了。”

我专心聆听风的声音。只要定神细听,不光是剧场通的汽车声,即使是秋风穿过头上榉树枝叶间的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是这样吗?……我忘记你几岁了。”

“十三岁。”

我笑了一下。

“这样就要放弃未来,会不会太早了一点?你应该还没跟女生亲过嘴吧。”

长椅上的佑树变得面红耳赤。由于他的肤色很白,所以脸上的颜色变化很明显。三号练习作品:羞怯男孩的肖像。

“可是,我确实犯下了『放火烧毁现住建筑物等』,以及『杀人未遂』等罪行。就算要找工作,也没办法找个象样的,而且我也不认为还会有女生愿意跟我交往。”

他坐在长椅的那一端,身体很僵得。

“不要那么担心嘛。有很多人做了各种坏事,后来也都想办法活下去了啊。我读高中的时候,池袋署也来关照了好几次。可是,我现在也是努力在工作呀。虽然是在家里开的水果行啦。”

佑树没有回答,任由舒爽的秋风从他的头上吹过。

“你不会是还活在父亲的价值观之下吧?如果没有进入好单位,例如白领阶级称霸的一流企业,或是变成政府官员,人生就完了之类的。即使没那么伟大,也没什么钱,但是仍然有很多有趣的工作喔。那些工作,大概连你老爸也不太知道吧。”

只要是和M型社会的底层有关,来问我就对了,因为我是在这个丛林里长大的。森林里头固然有野兽,但是也会长出水果。佑树是个有礼貌的孩子,低头向我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