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头罩(第2/14页)

“我们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啊。你难道连五十日元都没有吗?”

男孩听了摇着头回道:

“五十日元?那有是有,可是不能用啊。好吧,那今天就抱歉了。”

显然,他以为我不愿意给他香蕉,便道歉准备离去,我赶紧朝那男孩喊道:

“别着急走嘛,你是哪儿人啊?你叫什么名字?”

矮个子男孩一听到我的问话,就知道又有戏了,便高兴地马上回过头来,表情显得豁然开朗了起来,他那小鸟般的声音又高声地说道:

“我是从缅甸来的,名字是沙雅·索森奈。”

我听完,便笑着点了点头,把脚边那一大堆码得很高的快坏的香蕉一骨脑倒进白色塑胶袋里,递给了男孩。

“好了,沙雅,拿去吧。”

令我难以置信的是,这个来自缅甸的少年竟没有去接那一袋香蕉,而是在西一番街肮脏的人行道上跪了下来,双手合掌虔敬地朝我磕起头来。这恐怕是我这辈子受过最重的礼了,一时间,我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该怎么做了。

路人不知道这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便都纷纷绕道而行。

男孩嗑完头,便起来接过塑胶袋,然后便朝西口五岔路的方向离去了。

目送男孩走了以后,我转头回到店里,没想到老妈向我辟头说道:

“阿诚,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该不会想把最值钱的哈蜜瓜都免费送给他吧?”我朝这毫无慈悲心肠的笨女人合了个掌,笑着对她说道:

“不过是五十日元一串的烂香蕉罢了。就当是到寺庙里上了香油钱。就算到寺庙上香,恐怕花的钱都比这多呢。再说他还会顺便为我们祈福的呢!”

老妈好像看外星人一般用冷酷的眼神瞪了我好一会儿,接着便爬楼梯上二楼看她的电视去了。

看来宗教信仰还真不容易受到别人的理解呢。

从那以后,我就会多起一个心眼,只要是那些没卖相的水果,我都会先不经意地检视是否还能吃。不管是有点坏的凤梨和香蕉,还是没卖完的草莓或是被压扁的柳橙和柠檬。我全都把它们收起来,反正对这些水果来说,与其被当垃圾扔掉,还不如让沙雅家人吃掉呢。

我事先将这些果香四溢的塑胶袋准备好,等待着男孩到来。店门口的音响播放的是贝多芬的第五小提琴交响曲,曲名好象就是《春天》。对于这位伟大的乐圣的作品,我并不喜欢他后期那深奥复杂的名作,反而对他那些早期和中期的作品更崇拜。论到交响曲,我最喜欢的则是三、四、五号。

这些曲子都是贝多芬在三十几岁以前写的,所以充满了年轻气盛的霸气。对我来说,这简直是最大的享受,所以我经常在肮脏的池袋街头静静地坐着,而心神早已跑到充满活力的艺术世界里去了。

在屋里坐久了,便想到店门外去晒晒太阳,我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沙雅从车站那头走来。不知何故,他这一次却低着头,似乎刻意避免看我们家的店。我赶紧走回店里,把那袋早就准备好的塑胶袋从冰箱里取了出来,接着回到人行道上开玩笑地合掌朝他喊道:

“沙雅,快来,今天我可替你准备了四种水果的豪华拼盘呢!”

我原本以为这缅甸男孩会很高兴地奔过来,没想到他却抬头他拼命以眼神向我示意些什么:先是有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见我不理解,又用视线指指走在我和他之间的一个貌似上班族男人的背影。只见这个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手提一只薄薄的公事包,正一脸困惑地看着我。从我身旁走过时,沙雅悄声对我说道:

“阿诚先生,谢谢您。我要等事情办完后才能过来拿。”

匆匆说完这句话,沙雅便追上没停下脚步的西装男人,转了个弯走上了浪漫大道。走到转角处时,还偷偷躬身向我道了个歉。他走上的那条路是什么地方,对于在这一带住了二十几年的我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里就是池袋二丁目著名的宾馆街。

夜莺和牛郎聚集的地方。

我此刻的心理只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我凭直觉就猜到了真相。在这一带长大,这种直觉是天生的。沙雅逃了课,而且向男人出卖自己的肉体。

看来他说自己家很穷并不是开玩笑的,他家的境况一定超出了大多数日本人的想像。

没有任何奢侈的消费目的,也没有远大的奋斗理想,他出卖自己十来岁的稚嫩身体,恐怕就是为了让家人有口饭吃吧!而我呢,却只能像个傻瓜似地呆立在水果行店门外,任凭提在手上的塑胶袋里溢出的烂熟果香熏着我的鼻头。

结果我等到晚也没见沙雅到我们店来。于是那些水果就被扔进了垃圾桶。而且过后的好几天他都没来过,随着春天的深入,气温越来越高,店里水果的损耗也越来越多,任何一家规矩做生意的水果行,都会把那起码两、三只塑胶袋货扔掉。不管沙雅有没有来,我每天都会将准备送他的几袋水果冰在冰箱一角。

就这么平淡无奇地度过了一个礼拜,到第二周的星期一,他终于穿着一件薄得可怜的白衬衫来到店里。这次沙雅一走进我家店里,并没有再朝我傻笑,而是迳自指向那种成盘(一盘五颗)出售、标价八百日元的加州柳橙。我朝双颊羞愧得泛红的他说道:

“沙雅,不必勉强啦。你不是没钱吗?”

沙雅点点头,张开了手掌,上头是一张折得皱巴巴的千元钞票。我不能再说什么,不然对他也是一种不尊重,于是我把闪闪发亮的柳橙装进塑胶袋里。

我在装袋的时候还不由得思索起全球化经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些有着光鲜外表的柳橙栽植在美国资本经营的大农场里,由墨西哥移民采收,再由日本人的我卖给这个来自缅甸的男孩。其中两个国家很富裕,而另外两个则十分贫困。两个贫困的国家国民要用那满含辛酸的劳动过程获取生活的权力,而两个富裕国家的人却只要坐在那里就可以渔翁得利。

收下沙雅出卖肉体的灵肉钱,又把零钱找给他。接着再从冰箱里取出两袋卖相不太好的水果,并朝在里头看电视的老妈喊道:

“老妈,我要出去办个事,请你出来看一下生意吧。”

老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沙雅,点了个头后,再度将视线转回电视上。这时老妈的声音又从电视那传来:

“那些哈蜜瓜也快坏了,一起拿些去吧!”

我高兴地照着老妈说的做了。沙雅朝老妈合掌膜拜。虽然我没有跟着合掌,但还真希望这种打招呼的方式能在日本流行起来。这么一来,或许大家就会在这种相互尊重提携的气氛里忘记经济不不景气引起的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