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头罩(第3/14页)

我帮沙雅提着水果,和沙雅并肩走在西一番街上。走了许久,我朝这个只有我肩膀高的小男孩说道:

“沙雅,咱们可以一起聊聊吗?”

沙雅以胆怯的眼神看了看我,默默点了个头。

我带着他朝穿越水木街与池袋车站西口圆环后的西口公园走去。不出三、四分钟就到了这里。一群群下了班的上班族从春日夕阳映照下的广场走过,每个人的两眼都只望向前方几步距离的东西,对于周遭随处可见的新叶和景致,他们是没有一个人会给予关注的。

而在我看来,这些漂亮的叶子跟一群聚集在枝头吃饵的小鱼一样,似在游动,又似在静止。沙雅和我并肩在长椅上坐下,我沉呤了一会,便问出我最想问的问题:

“你不用去上课吗?”

沙雅低头呆望着广场上的地砖。

“差不多一半时间没去吧。”

“中学是义务教育,不去上课恐怕不行吧?”

沙雅抬头看向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就在这时,一辆用高音喇叭高喊着把外国人赶出去的右派宣传车正缓缓从车站前驶过。看着宣传车开过去后,萨仁回过头来对我说道:

“阿诚先生,你说的这些班里的老师都说了很多遍了。”

他说的这些话弄得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于是不得语调变得粗鲁了起来:

“那么,不在学校的另一半时间,就用来向男人出卖自己的身体吗?”

沙雅依旧坐在长椅上,身子越缩越低。背脊蜷着,把双肩跟个虾米似地垂下,静了片刻,才淡淡地回道:

“有什么办法呢,我也得赚钱呀。我九岁起就做这种工作了,现在都已经习惯了。虽然偶尔会碰到一些可怕的事,但我都习惯了。再说我们伴游公司在付钱方面倒是很痛快的。”

有好一阵,我俩都沉默在那里,只凭着温暖的春风吹过。我凝视着在夕阳下闪烁的原色霓虹灯光,沙雅则是呆望着公园四周的大楼墙面。好久,只听耳边传来萨仁如小鸟般轻柔的声音:

“三年前我们来到日本,那时我还以为到了这里就是到了天堂呢。因此我看到这里的晚上明亮的夜景,心里就一阵的兴奋。而且这里既物质丰富,又没有缅甸内战那种军事和宗教的对立。但是后来我发现不管到哪里,其实都会有它的黑暗一面。我终于明白,在这个地球上是没有天堂的。”

我回过头来看着萨仁,只见粉红色的霓虹灯把沙雅黝黑的脸庞映照得通红。

“说得有道理,池袋虽然不是天堂,但这里也是个法制社会。你知道吗?那些利用你卖春图利的家伙都犯法了。卖春在日本原本就是违法,而不管买的还是卖的,只要牵涉到未成年的孩子,罪就更重了。你如果不愿再出卖自己的身体,还是有办法可以自由地回到中学上课的。沙雅,你自己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其实从我出生至今,有哪件事是我真心想做的呢?就像我现在的这份工作,干不干能由得了我自己吗?”

沙雅说完这番话后又沉默了下来。

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个炸雷般的信息,一个小男孩,居然从九岁开始就出卖自己的灵肉,谁能想象呢。看到我心情也和他一样忧郁起来,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为了让我高兴一些吧,沙雅突然故作轻松地朝着那些大树大喊一声,然后从制服裤袋里掏出了一个手机,朝我说道:

“阿诚先生,今晚到我家吃个饭好吗?如果同意的话,我现在就打电话向我妈说一声。”

我惊讶地看着他手里那款目前最新型的折叠式手机,有些不解地问道:

“你说自己很穷,怎么还买得起这种手机呢?”

沙雅边按着通话键边回答道:

“唉呀,这是伴游公司为了方便联络而发给我的个人电话。这种东西,当然不是我们这样的家庭买得起的,再说我们全家也只有我一个人有呀。”

电话通了以后,就听到沙雅用一种柔软的语调向他母亲说了些什么,而那些语言是我完全听不懂的,这可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这世上无论哪个国家的语言,当母子对话的时候气氛居然是大同小异的。

沙雅一合上手机,便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说道:

“我妈说没问题。阿诚先生,走吧!”

我们两手提着装满水果的塑胶袋,走在落日余晖映照下的街道上。穿过川越街后再走二十分钟,虽然区域标注的地址仍是池袋本町三丁目,但我们已经走进了东上线的下板桥车站附近的住宅区。沙雅家就在这里的一栋木造公寓里头,从老旧的外观看来,屋龄应该有四十年了。玄关一侧放着公用的鞋柜和信箱,后面则是一条昏暗的走道通向各处,两旁排列着一扇扇木制的拉门。来到走道上倒数第二户前时,沙雅推开了拉门,门喀啦喀啦地滑了开来,还听到一声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微弱门铃声。我说声打扰了,便跟着走进了门内。

屋内约有六个榻榻米大,正中央放着一张恐怕在古董家具店都找不太到的矮圆桌。圆桌周围围着一对年过三十五的夫妻和两个小女孩,个个都一脸微笑地望着我。屋子里摆着电视和收音机,都是最老式的那种,看起来象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沙雅隆重地向大家介绍我道:

“这位就是池袋车站前水果行的真岛诚先生,我带回来的水果都是他给的。阿诚先生,他们就是我的家人。”

沙雅以手掌指向父亲,高兴地笑着说道:

“这是我爸爸沙吴、我妈妈蒂温、上小学六年级的大妹妹彤姆,和五岁的小妹沙玛。”

每个人被介绍到的时都都在胸前合个掌。我只好呆呆地立着,傻傻地朝他们点头。沙雅家虽然很穷,但总体感觉还是比较幸福的。唯一让人起疑的只有父亲沙吴。不知何故,沙雅这个爸爸似乎怎么坐也坐不好,不仅不断改变着姿势,手脚还像个病人般颤抖个不停。

我把装着水果的塑胶袋递给长得还算漂亮的妈妈,接着便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这下整户公寓就全被挤满了。蒂温走到拉门边约半个榻榻米大小的厨房说道:

“真诚岛先生,现在马上替您煮些菜,请稍候。”

显然,他们把我当成一个慈善家了。没办法,我只好摆出一副慈善家的架势,开始热络地和他们一家人聊起来。亏得我在街头混过,又在水果行卖过多年的水果,所以和各种各样的人都能进行很好的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