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音(第4/12页)

离开场只有十分钟的时候,一辆奔驰的RV休旅车终于出现在Live House门口。车门打开,池袋国王现身,一身带有冰河般透明感的浅蓝色外套及长裤。我虽然对自己的着装漠不关心,不过凭借着时装杂志专栏写作的灵敏度,轻易就研究出了国王身上穿的是2001年版的Jill Stuart秋冬装。无论在哪里,国王都是贵气逼人啊。

“等很久了吗?”

崇仔瞥了我一眼问道。RV休旅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我摇了摇头,把门票递给他。

“走吧!”

于是国王和老百姓便也如参加禁忌仪式般并肩走下通往冥府的楼梯。

Matrix的面积很大,将地下一、二楼全部打通,形成一间有着绝对高度的空旷场地。习惯性地要了一杯无酒精的饮料,我和崇仔坐在三角形的走秀台旁边,从这里我们可以望到整个舞台以及楼层。虽然只坐满了一半,整个楼层却已经被穿着黑色僧服的小鬼们塞得满满的。国王开口了:

“池袋还真是什么样的小鬼都有啊。”

我点头表示赞同:“没错。还有一些小鬼会折断街友的骨头来消遣呢!”

广播通知表演将推迟二十分钟开始,这在Matrix是常有的事。我趁机把胜新告诉我的断骨事件简明扼要地传达给了崇仔。国王的眼神投向楼层里密密麻麻的小鬼们,露出浅浅的一笑。

“听起来,这像是一个游戏。从脚开始,然后是腰、肋骨、肩膀,然后是锁骨和手臂。被折断的部位都是在依次向上移动。”

“嗯。我也注意到了。下一个受害人被折断的地方可能是脖子和头。这也未免太残忍了。”

高傲的国王却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态度:“如果能够使警方重视到这件事情,也许是个不错的途径。”

我有点动气:

“就算要牺牲一条人命,也算好事吗?”

国王抬起原本注视着楼层的视线,看了我一眼。被枯枝划过脸颊一般的感觉。

“嗯。这也许就是你的优点吧。不过,就算‘断骨魔’不再作案,三个月之后,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也会拿走几十条人命的。”

国王说得没错,这是没有任何反驳可能的事实。就像夏蝉永远挨不到秋天一样,寒冷的冬天对于东京的街友也像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虽然我并不知道,三个月后即将到来的寒冷冬天,对于东京的街友来讲,究竟会涉及几十条还是几百条人命。我的态度不自觉地变得强硬:

“我不能赞同你的看法。自然死亡和被人杀害是完全不同的,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况且,那些露宿公园的街友和G少年的小鬼们有什么不同吗?大家都是一样的。虽然我们现在看起来很神气,但只要连续遇到倒霉的事情,迟早也会跟那些老人家一样无家可归的!我想,看他们的情况,就可以预见未来的日本吧!”

这一次,崇仔毫不掩饰地放声大笑。

“哈哈!好吧,你就尽管把我的名字也加入候补街友名单好了。虽然我现在管着整个池袋的G少年,不过有的时候自己也会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没想到这场梦居然一直持续下去。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说阿诚……”

崇仔难得地收起他冷峻的语调,一脸正经地给了我一串长长的句子:

“如果我真的成了西口公园的街友,你有空一定来找我玩吧!咱们还可以叙叙旧呢。”

真是一个体恤民情的国王。现在我也好像更加明白,为什么那些浑浑噩噩的小鬼们会如此爱戴他。正当我无言以对的时候,崇仔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口气。

“我就不和你提报酬的事情了。你只需要去揪住‘断骨魔’的狐狸尾巴,其他的事情,全部交给G少年就好了。”

我正要开口道谢,场内的灯光突然熄灭了,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但还是可以感受到那闷热而又浮躁的气氛。静谧的气息,涌动着一种无声的气流。在热气翻涌的黑暗里,我和一群小鬼一起听到了那个声音。

是的。就是那种声音。与海底鱼雷爆炸的声音非常相似。虽然模糊不清,却带有更加钢硬的特质。它有着低沉的气势而又异常鲜明、尖锐,你甚至来不及去分辨其中的成分。声音仿佛不再依赖耳膜接收,在用身体来感受空气振动的瞬间,两耳中间就会清晰地浮现出声音的轮廓。那无与伦比的速度感,如箭一般,直接插入你的心喉。

舞台上堆成小山的PA专业音响喇叭里,那种声音一波波地如同海啸一般席卷而来。而我们,只能仰视、闭目、屏息,选择接受。直到在切割成一块一块的乐音间响起低音大鼓和电吉他的熟悉音调,才总算让人安下心来。我屏住呼吸,看向身边的崇仔。崇仔扬起声调喊道: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啊?”

我摇了摇头。回想着这股声音的力量,令人全身酥麻,就像酒精一样让人迷醉但又欲罢不能。随着节奏慢慢走向低缓,音量越拔越高,Matrix里所有的照明设备和闪光灯在瞬间点亮,舞台的气氛立即进入白热化的狂潮。在明晃晃的黑暗中,一个全身垂挂着黑色羽毛的男人,伴随着腰肢的摇摆和臀部的扭动,高唱着出场。观众的欢呼声瞬间爆发。

主唱的歌声让我感受到了当晚第二次的冲击。难怪这个乐团会这么走红。聆听吧。聆听这首我将心脏撕裂写成的歌曲吧!聆听这首鲜血之歌。鲜血之歌。鲜血。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虽然有着澄净的高亢嗓音,但却像用毛巾摩擦玻璃、用指甲刮过黑板一样,虽然在听到这声音的那一瞬间,我几乎无法忍受。但当那声音戛然而止,我却突然间变得坐立不安。我强烈地渴望能够再次感受到那声音的冲击,就像渴望能够被粗糙的沙粒摩挲神经一样。

我只是想再次去感受那种被穿刺的滋味。

像被飓风吹倒的一片秋草,充斥在楼层中的小鬼们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疯狂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仿佛在等待着灵魂的救赎,仿佛想要分享他的鲜血。崇拜、激情、推崇、仰慕,都已经无法形容小鬼们对他的热忱。惟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会跟随着他的歌声,不顾一切地狂热追随,直到地狱深处。

吹笛人不只出现在汉默恩(Hameln),现在连池袋都有了他的足迹。

冷静下来仔细聆听现场的演唱,很容易就可以发现鼓手的节拍不是很稳;隼人的伴奏虽然在竭力地表现自己,但在音感方面明显不足;主吉他手和贝斯手的演奏还算合格;至于拥有黑色羽毛的主唱则是令人咂舌的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