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自杀小屋

这是一九七六年的晴朗的一天,山姆·霍桑医生的八十岁生日派对正在有条不紊地酝酿之中。他被接踵而至的访客搅得心烦意乱,倒宁愿一个人静静地过完这一天,但这只不过是他一相情愿的想法罢了。接下来这位访客是医生的熟人,医生对他总是热情地欢迎。“你给你的老朋友讲过不少故事,却从来没有给我讲过,今天该轮到我啦。你答应我在八十岁生日那天给我讲一个,可不许赖。我要听一九四四年夏天的那个故事。”

他笑着说道:“通常我讲故事的时候要喝酒助兴,你要不要来一杯雪利酒?”

“我比较喜欢威士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威士忌加水是再好不过了。”

那是一个令人激动万分的夏天(山姆医生给客人端来点心,然后开始讲故事)。六月六日,盟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法国。黎明时分,盟军先是在诺曼底登陆,随后又对内陆地区展开了空袭。尽管付出了重大的伤亡代价,登陆仍然获得了成功,第二梯队的士兵得以顺利进入。而在远离战场的北山镇,一切相对显得宁静,我开始倒计时等待我们的第一个孩子降生。安娜贝尔的预产期是在七月下旬,她已经给孩子想好了名字,如果是儿子,就叫山姆·朱尼尔①。我对这名字不是很满意,于是我们并未停止起名的讨论。

①SamJunior,又有小山姆的意思,安娜贝尔借以和丈夫开玩笑。

六月底,怀孕八个月后,安娜贝尔已经将“方舟”的日常业务移交给了助理,不过一旦发现什么疑难杂症,她还是坚持要亲自处理。她提议在临产前的最后一个月搬到距离镇上几英里远的一个位于切斯特湖旁边的小木屋静养,对此我欣然同意。那儿确实是个僻静的所在,不过我偶尔还是会出诊,我的护士爱玻有办法在发生紧急状况时和我取得联系。

切斯特湖静如处子,水面宽一英里,长为五英里,湖的名字源于这个地区以前的所有人。一九二九年的夏天,我便是在这里度过的。当时我解决了一桩发生在这里的案件,一群人从房船上神秘失踪了②。那年我才三十三岁,生平第一次坠入爱河。姑娘名叫米兰达·格雷,我常常想象她现在的生活。

②见第二册的The Problem ofthe Gingerbread Houseboat,游艇问题。

到了小屋外,我们几乎还没有从车上往下搬这一个月要用的东西,安娜贝尔就开始拿米兰达来调侃我。

“唉,真可惜啊,咱们没能租到米兰达·格雷和她舅舅舅妈一块儿住过的那个小屋。否则一定会唤醒很多美好回忆。”

我除了叹气还能说什么呢:“早知道就不和你说米兰达的事了,我们的关系只维持了几个月而已。”

切斯特湖地区的所有小屋都是一层结构,而且长得一模一样。走进屋子的一刹那,一九二九年的旧时光如潮水般将我淹没了。小屋的前半部分是客厅,安装有一个小壁炉,后半部分的左边是卧室,右边是厨房和浴室,以及一扇通往石子车道的后门。如果住客超过两人的话,就得有人在客厅的折叠床上过夜了。对于渴望安静的我们来说,没有比这儿更加理想的地方了。

“我感觉就像再次度蜜月一样兴奋,”一切布置停当后,安娜贝尔说道,“除了我的肚子不一样了。”她开心地拍着肚皮,同时凝视着客厅的天花板,“那个钩子是派什么用场的?”

“大概是挂悬吊植物用的吧。没准可以作为SM的道具。”

“蓝思警长说去年夏天,这里有盗贼出没。要是被我们抓到了,就把他吊起来!”

“你最近要想一些积极健康的东西……”我建议道。

“遵——命,医生。”

“警长还说过,所有的小屋最近刚刚装了新锁。”

正在这时,有人敲纱门。我开门一看,只见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人面带笑容地站在门口,身上只穿了短裤背心。

“霍桑医生,你大概已经不认识我了吧。”

“嗯……我……”

“拉斯宾,杰瑞·拉斯宾。几年前我在朝圣者纪念医院做管理工作。”

“啊,我当然记得你!”因为这时候我已经想起来了。战前,他经营房地产业务,生意非常火暴。

“哈哈,我不穿正装一下子认不出来吧。我住在隔壁的小屋。”

“快请进。”我连忙请他进来,以便掩饰之前的犹疑。

他跟在我后面来到客厅,安娜贝尔急急忙忙地围起睡袍,遮住隆起的小腹。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霍桑太太,”他说道,“咱们七月份要做邻居啦。内人和我住你们隔壁屋。”

“那敢情好。”安娜贝尔说。

“我们不一定会住满一个月,”我解释道,“我妻子再过几周就要生了,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哇,恭喜恭喜!真是个好消息!”他在沙发上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你们每年夏天都来这里避暑吗?”安娜贝尔问。

杰瑞·拉斯宾点点头:“内人喜欢这里。现在汽油管制,想去哪都没辙啊!我真希望战争早些结束。我的小破车快报废了!”

“战场上倒是有好消息,盟军攻入法国了。”我将前线的进展告诉了他。

拉斯宾欣慰地说:“我们有个儿子刚刚应征入伍了。希望他参加完新兵训练营后,刚好打完仗。”

安娜贝尔望着窗外说道:“我们两家的屋子真像。”

“湖这一边的都一个样。不过你们这间倒有一点与众不同,熟客都管它叫自杀小屋。”

“为什么,有什么典故吗?”

“连着两个夏天这里都有人自杀。一九四二年是一个老头,去年是个年轻女人,她丈夫在所罗门群岛被日本人打死了。悲剧啊!”

“我知道他们的事情,”我说,“不过从来没想到会是同一个小屋。”

“我敢打赌,这个规律到了今年就不灵验了。”他笑着说,好让话题变得轻松一些。

安娜贝尔冷笑道:“拉斯宾先生,这不叫规律,是巧合。”

我们的客人显然意识到再待下去会越闹越僵,于是主动告辞:“我看差不多得回去了,回头见。”

我目送他离开,然后回到安娜贝尔身旁。

“我们怎么能忍受这样的邻居一个月?”

“我记得他妻子人不错。他还在医院任职的时候,有一次在宴会上我见过她。”

“这些关于自杀的传说……”

“这个月肯定会平安过去的,我向你保证。”

七月四日①晚上,切斯特湖的住客们为了庆祝节日,绕湖一周布置了闪亮的铁路信号灯。个别小屋甚至还燃放了烟花爆竹。但是这些热闹并没有波及我们这一带。第二天早上是星期三,明亮的曙光预示着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已经有吃完早餐的小孩子在湖里戏水了。安娜贝尔站在门廊上,愉悦地看着他们的身影。